[chapter:第十六章]
汉娜这次来，一边是跟实际上的“东家”谈生意，一边替美法两边当传声筒，再一个…
“姐姐，这位就是…你干嘛打我啊？我不就说句话吗？真是的…”
不顾一旁少女的嚎啕，汉娜像是自家宠物咬了别人孩子的主人满脸愧色。这次宴会到场的都是体面人。虽说西半球的体面人拿到欧罗巴最多算土财主，大家附庸风雅装斯文之时她喳喳咧咧就是不对。
“如果我记得没错，这位就是你在信里推荐的炮兵军官、亲妹妹莫莉吧？”
炮兵军官的稀缺自不必言。军事胜利的光环笼罩着波拿巴一家的兄妹俩，所以优先支援波拿巴两兵团的巴黎死活不肯把这边炮兵军官的事情落实好，分派过来的顶多是些士官与旧炮。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在没法从国内找个靠谱的炮兵军官的情况下，欧斯卡想到了募兵。
波丽娜那儿有巴伐利亚籍的女佣兵欧内斯婷。听说拿破仑在埃及招募了当地的马穆鲁克穆斯林骑兵团。她灵活发挥一下，按市场价给钱，总该瞎猫撞着死家雀，瞎狗闻着泔水桶。
她和玛蒂尔德是骑兵军官，卡塔日娜是步兵军官。堂堂一个远征军兵团长期没有专职的炮兵军官，无人负责远程火力压制，岂不是国际笑话？
饶是如此，她对汉娜在信里夸得跟朵花似的亲妹妹莫莉有点怀疑。面前这个活蹦乱跳的迪克西小妞，真的有本事让前膛炮听她的指挥？
“汉娜，我相信你的人品。不过，等会，我需要让莫莉试试看，她有没有本事指挥一门大炮。现在我还有公事，你跟卡塔日娜说一声…卡塔日娜，过来，这位是新来的炮兵指挥官莫莉，你替她介绍一下兵团现在的活动。接下来的太子港之战，我需要她不犯常识性错误。”
绿眼睛金头发的少女兴高采烈地跟着一头黑线的卡塔日娜远去。卡塔日娜近些日子一直督训，难得有个机会逛逛宴会，结果欧斯卡一道命令，她就得带着身后貌似不知战火硝烟为何物的马裤少女当兵团“导游”。
有个机会，得好好整整她。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同样不是法兰西人，明明是卡塔日娜先来的…
“汉娜，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这次随军而来的一位宗教界人士，奥马尔-阿齐兹-哈吉先生，正宗的阿尔及利亚阿拉伯人。”
汉娜不知为何，望着面前裹着白布露着一脸大胡子的男人充满了恐惧。印第安人偶然的突袭与杀戮，敌不过这位眼神深邃的阿拉伯老男人的一道笑容。
“愿真主福安之。很高兴认识您，美丽的小姐，我敢说在我们那个世界里，像您这样年纪轻轻便肩挑重任的少女实在是少得很，就像尼罗河的莲藕开出了百合花一样稀罕。”
她感到害怕是正常的。最初，欧斯卡见到这位仁兄的时候，也是挺害怕的。
法国与伊斯兰世界的接触比较早，最早追溯到法兰克王国宰相、“铁锤”查理率军在图尔大败北伐的阿拉伯帝国远征军。然而，法兰西对伊斯兰教的态度，并未仅仅等同于敌对。
马赛的兵工厂清真寺作为天主教世界自主建设最早的清真寺建立于1725年，即18世纪。以马赛港为主，法兰西商人活跃于黎凡特海岸与巴巴里海岸，叙利亚、黎巴嫩、埃及、突尼斯等地都有着他们讨价还价的身影。
所以，当拿破仑取得金字塔之战的胜利，威武之师进占开罗，他敢于毫不做作地让当地的伊斯兰神职集团称他为阿里-拿破仑，诈称为阿拉伯帝国第四哈里发阿里的后代。
同样，当欧斯卡想要找个“虔诚信仰真主”、“积极传教”且“有渊博的伊斯兰教法知识“的穆斯林神学家，远在阿尔及尔跟城主讨口饭吃的奥马尔-哈吉就慕名而来，带着一票徒子徒孙登陆波尔多找上了她。
这一个月期间，她自然是跟这帮子人做了极简的“入门培训“。目标，正是北美。
尽管西方对北美大陆的殖民由来已久，由于暂时只有沿海地带得到最充分的开发，广阔的内陆地区尚有数百万印第安人“等待造物主的救赎“。
美国独立战争爆发的导火线之一，即是英王为维持北美殖民地政治平衡，以阿巴拉契亚山脉为界限禁止十三州移民越界垦殖，激化了十三州人多地少的现实矛盾。
如果不采取什么行动，不要说是已经划给美国的密西西比河东岸，西岸地广人稀的西属路易斯安那与更北方的英属加拿大，早晚也得让这帮子人开垦成美利坚的一部分。
所以，人数尚且众多的印第安人是个关键。奥马尔-哈吉手下一批“成绩突出“的徒弟经欧斯卡保护，从佛罗里达与美国南部登陆北美，深入塞米诺尔等印第安部族传播伊斯兰教。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伊斯兰教的苏菲派。
苏菲派在伊斯兰教是个神奇的存在，既不同于主流的逊尼派、什叶派与伊巴德派，却又能让所有主流派接受其存在。原因无他，苏菲派在阿拉伯帝国衰落后，是伊斯兰教传播最积极的工具。
无论是蒙古帝国之中伊尔汗国与察合台汗国之皈依伊斯兰（《叶尔羌汗国史纲》等），还是也门哈德拉毛的宗教商人传教马来半岛获得成功（1974年大陆翻译《马来亚史》关于哈德拉毛商人说服马六甲国皈依伊斯兰教的章节），无不凸显着苏菲派这一松散派别的强大生命力。
苏菲派以吟诵式的音乐为主要活动，认为音乐与冥想能让人无限接近真主，其宗教活动多以集体形式的唱跳为主，并且在传教活动中不死守教条，针对诸如马来人、哈萨克人等民族中的特色能做出很多适合实际情况的妥协，所以成功地把维吾尔人、哈萨克人等一个个民族变成伊斯兰世界的一份子。
伊斯兰教本身是重视部落传统的。这与先知穆罕默德起兵于汉志的部落社会有关。另一个世界线的埃及学者爱敏著的《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史》，对创立这一宗教的阿拉伯人有着如此的叙述（大意如此）：
【他们想不到遥远与高深的意义。他们只看得见星星、太阳与月亮。太阳是太阳，月亮是月亮，除此以外，它们什么都不是。这是很多西方学者说阿拉伯人没有哲学思想的一个原因。】
这样的生活节奏，恰好与这一时空北美的印第安人部落是相似的。
也许北美的印第安人大多没有阿拉伯人一般有着难以遏制的、冲出“阿拉伯岛“（指回教创立之前阿拉伯半岛有内夫德沙漠与叙利亚沙漠的天然阻隔，与其他地区必须穿越沙漠与海洋的交往极少，形如孤岛）的侵略与掠夺欲望。
这个没什么关系。北美的英国人与美国人总归过着比他们更富足的日子。他们只要知道这点就行了。
从未建立过帝国的阿拉伯人，大马士革之战打败东罗马帝国，泰西封之战打败萨珊波斯帝国，在此之前，一样想不到，他们这些身居沙漠深处的游牧民能打败当时世界的两大军事强国。
最少，得骗得这群印第安人敢这么干。他们与美国人英国人咬得越狠，她们法兰西人才能有更多借口挑起新的国际纷争与波澜。
由于欧洲殖民美洲的烂账，印第安人大多对白人缺少足够的信任。她化装成印第安人的模样去传播新教或者天主教，只会被当地人乱棍轰出来。
相反的，印第安人肯定没听说啥叫《古兰经》，没听说过啥叫麦加、麦地那与卡尔巴拉（什叶派圣城之一）。
支持这些人传教的动力，自然就是利益了。
回教世界，很多人会捐献或者“被捐献“土地给清真寺，名义上是把土地奉献给真主。真主究竟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如果真的吃了人的饭用了人的粮，岂不是违背了《古兰经》白纸黑字写明的”真主造物而不受造“的经文？
自然，需要有人代管这些“真主的田地“。谁最合适呢？哈里发（皇帝）与苏丹（国王）？埃米尔（大公）？这帮子世俗统治者肯定是不行的。自倭马亚王朝建立，退位哈里发阿里及其子侯赛因先后遇害，穆斯林神学界主流兴起了”莫谈国事“的风气。所以，世俗统治者直接管理”真主的田地“肯定是不合适的。
这些阿拉伯语音译为“瓦克夫“的土地，该归谁管呢？一般说来，清真寺”代表“真主管理这些田地，而清真寺的首脑是谁呢？
穆夫提（宗教最高法官），卡迪（宗教基层法官），毛拉、阿訇、伊玛目（虽词源不同，实际均可用于称呼某座清真寺的教长）。清真寺肯定是轮得着这群人以《古兰经》的名义管上一管的。自然，寺名下的地，上面的收成，干活的佃户的租子等等实利，他们也得“代表“真主好好分配一二。
通常，只要他们吃相别太难看，乜（mie一声）贴（又意译为“举意“，指回教内部无偿捐献施舍的福利活动）的时候照应着其他乡里乡亲，不认字读不了《古兰经》的穆斯林老百姓哪有什么想法共他们的产呢？
虽说不同地区情况必然不同，但这些算是大体通用的一些规律。欧斯卡知道，这帮人大老远横渡大西洋跟着她去北美传教，为的是什么？
真主的名声凸显了（新人大批入教），阿拉伯老家记着他的名了（混出头了），新入教的朵斯提（回教教友）记着他的好了，稳麦拿（回教功德）给真主看着了，子孙后代有着饭碗了（世袭阿訇开扯收钱赚名望），这么多好处，他们别说去北美找印第安部落传教，就是找亚马逊河里的鳄鱼传教都得是打破头抢着去。
作为“传教发财学“的又一个传人，奥马尔-哈吉名字里藏着他多年来的努力：阿齐兹，阿拉伯语，意为倒背《古兰》如流的人；哈吉，阿拉伯语，意为曾去麦加朝圣者。
麦加作为全世界伊斯兰教的宗教圣城，自然多的是各路回教学者开门收徒，谋着把自家“绝学“教给哪个徒弟，等着徒弟活用”绝学“在江湖上闯出名堂，下一批徒孙们难免照顾”祖师爷“，这老师安坐麦加岂不是旱涝保收？
他却不管这些，勤勤恳恳从希拉山洞（先知穆罕默德“悟道“之所）忙活到渗渗泉（神话中救活阿拉伯人祖先的泉水），所幸他找的师傅不算特强也不算特菜，给他教了一通还算实用的传教大法与传教理论经验，换来了他临行前的千恩万谢。
这不，在波尔多，他把从阿尔及尔带来的一罐渗渗泉泉水送给欧斯卡司令作见面礼。说来也怪，渗渗泉泉水不腐不坏，即便放置数年依旧清澈爽口。欧斯卡喝了一口表示敬意，然后把水换装到更结实的钢瓶，送回家作纪念。
不仅如此，他还带了一个略懂战术的女儿前来作“投名状“。“靠山”身边多个自家人是好事。
异教徒是禁止进入麦加的。考虑到世界纷乱朝圣辛苦取水不易，渗渗泉泉水算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可以拿出的最贵重的礼物了。
“欧斯卡司令，我对您的决定感到无比的赞赏。哦，多少词汇也无法弥补我与生俱来贫乏的词汇量。但是，我可以保证，真主为这一活动感到的，首先必然是喜悦。“
原因无他，欧斯卡前段时间批准了法属圣多明哥修建一所清真寺的案子，顺带着把麦德来赛（回教神学校）的土地审批也落实了。于是，法兰西角的港口，一座融合了巴洛克风格的新月清真寺初见雏形，不日即将封顶完工。
如果说之前让奥马尔-哈吉的一些“优异“土地们进入北美内陆向印第安人传教，只是欧斯卡日后制衡美国扩张的第一步，那么，西半球第一座清真寺的建立，标志着她不仅局限于此。
美国也好，西属拉美也好，黑人奴隶是很多地方的主要劳动力。由于种族歧视，他们对白人殖民者信奉的新教与天主教抱着浮在表面的信仰，谁让没有一个黑人神父与牧师呢？
试点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法属圣多明哥。这里的五十万黑人，大多数信仰不利于法国长治久安的巫毒教，这一原始宗教缺少森严的等级制度与哲学思辨的教义。
她需要瓦解当地黑人作为一个种族的、对外可能的团结一致，就必须要拿巫毒教开刀。一纸禁令是最愚蠢的禁令，因为这只会把表面上的信仰转移到地下，在更不可控的地下积攒爆炸性的能量。
所以，奥马尔-哈吉要做的，自然就是按着他作为好不容易出头点的传教本性，在这群黑人中传播与他们部落思想相去不远容易接受的伊斯兰教。
伊斯兰教不同于基督教各教派，没有一个统一的森严体系。然而，无论教派如何变化，政权如何走马灯，其基层组织即清真寺—神职者—教众三位一体的模式从未动摇过。
第三任哈里发奥斯曼强行统一了《古兰经》的版本，规定阿拉伯语古莱氏方言版为唯一合法版本。这可能是这个宗教仅有的一次高度统一，因为在这之后，阿里哈里发退位、叙利亚总督穆阿维叶篡权登基、哈瓦利吉派（原教旨主义）与什叶派（正统主义）等派别的“独立“，大多数穆斯林选择按先知穆罕默德的教导”当少数与多数对抗时跟随多数“，成了所谓的最大派别逊尼派。
这样的派别与其说是一个整体，不如说是一个仅仅不包括什叶派的大杂烩与肉泥桶。因为任何人无法真正“代表“真主统一思想，先知穆罕默德是六位先知里人类最后的一个，所以各种路线分歧、派系矛盾、部族冲突等全都难以在思想上轻易取得共识与妥协。
历史上闻名的伊斯兰君主，如帖木儿大帝、苏莱曼大帝等，哪个不是靠武力发家马背称雄，铁腕对付内部“反贼”轻车熟路，以强权压制住伊斯兰社会内生性的矛盾使之不至爆发？
这样的宗教，这样的教派，只要想要太平，注定是要威权统治的。
欧斯卡作为现在实际上法属圣多明哥的“无冕“总督，卢维杜尔代省长的”太上皇“，怎么能不喜欢自己治下少点调皮捣蛋的呢？
为以防万一，也为平衡，她来之前也授意妹妹玛蒂尔德带了一些天主教神父到这里传教，无论是天主教还是逊尼派伊斯兰教，在她的手里，都是打垮黑人“脊梁“、分而化之各个击破的工具。
“请您放心，法兰西废除了天主教的国教地位，所有宗教信仰自由，您说对吧？奥马尔-哈吉先生？“
为照顾他的信仰（回教严格说来禁止饮酒），欧斯卡特意让他能轻松喝到鲜榨的甘蔗汁。
“汉娜，你说呢？如果可以的话，等法兰西角的麦德来赛建好，你能不能在波士顿或者其他地方给我安排点土地？这位先生肯定是不满足在区区小岛上的宗教成就的。“
奥马尔-哈吉笑而不语。等教团底盘稳下来，他肯定得生龙活虎闯荡一番。汉娜的脸上写满了难堪，毕竟美国也是宣布宗教信仰自由的…
欧斯卡知道，美国的南方有着，并且将来还会收购更多的黑奴去棉花田劳动，为大不列颠的曼彻斯特“纺织城“供应棉花原料。只要英国工业革命不结束，棉花出口订单绝不停。
而且，会说法语与阿拉伯语的黑人穆斯林传教士，未来在信仰回教的西非与东非，还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如果世界真的太平，没有战争，没有冲突，没有纷争，那么，她这样的军人，还有什么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