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梦
文 / 清水写手Creed丶杰
世界成为滔天的洋，
缱绻、翻滚，
尸骨化作波流相互碰撞，
炸射出至暗的水花。
永夜的巨口吞没生命的光芒。
冰蓝色的狼狂奔于寒流之上，
灵魂流放，霎时它超越了光。
一
嘶……
冷……好冷……
男孩的双臂环抱着自身。“滴里”、“哒啦”，痛苦席卷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他的目光、他的神智，都被一股陌生的冰蓝色的温度所侵蚀。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病床上惨白床单如同裹尸布一般，有着瘆人的寒意蔓延而上。寒冷正在吞没自己的皮肤。
他听到了医院外，夜风在无人的街巷里汹涌。I市在此刻宛如鬼城。他听到了周围此起彼伏的狼的怪叫，有的声线很苍老，有的喉咙里带着锈蚀的烟味。这些宛若亡灵的呼唤从窗台外飘来。男孩几乎无法逃离了，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等待着自己被完全异化，等待着自己最后一丝体温被剥夺而去。
小寒，是这个男孩的名字。
额前的头发凌乱无比，乌黑稚嫩的发丝，现在凝上淡蓝色尘霜。我快死了吗？我……
男孩费劲地透过窗户窥视窄窄的夜空，看过去，眼睑的冰寒让他的眼皮无比的沉重，在彻底失去神采前，他看到了——那是月亮。
那是诡异的月相。现如今是公元两千多年的现代社会，但那月亮的光芒宛如从遥远且古老的哀伤中倾倒而下那般。寒光统御着浅浅的云层，月光就着从里岛外蔓延的黑暗中渗透出来，恐怖、瘆人，理应不该存在的月环相。
这是，诅咒吗？我不想……变成这种样子啊……
月光透过小寒死去的皮肤，灵魂的光芒也正慢慢逝去了。“嗷……呃啊！”小寒惨叫着，他感受到自己的汗毛疯长，幼小的背脊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弯曲，细长的指甲直接几乎穿透手臂侧边衣服的布料。手指指骨开始如同麦子一样拔节，变得粗犷和坚韧。月光之下，他想怒啸一番。但是，他好想哭……好想哭啊……
男孩在僵硬的铁架床板上抽搐、蜷缩。嘴巴哈着白气，白雾便从他细长的嘴角两边漏走，獠牙硌着他的下牙床。男孩发生着突变。他正在变得“面目全非”。
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这样如此煎熬，如此痛苦？……
二
我已经不是人类了。小寒这样对湖面中的自己说。他看着夕阳暮色染在自己的皮毛上。
小寒张开手掌时，冰蓝色的毛在自己的指隙、指腹、窄窄的关节处安静地生长。艾斯铁塔下的湖畔，晚风是一种自由的流体，它在小寒臂膀上的狼毛上掠过痕迹淡淡的印子。狼的鼻子挺动了一下，嗅了会儿，湖畔落叶和岸边藻类混合的香气涌入他的鼻腔，这些味道让他宁静。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至少在他还是人类时，他没能感知到这些味道里所铺现的另一个世界。
“呃。”小寒他慢慢握紧拳头的时候，手背和小臂的毛发便绷得紧紧的，兽类的力量便开始在脉搏中加速。“……看来我已经慢慢习惯了呢。”小寒手指头上是犬科的肉垫，人类的指甲变化成尖锐的兽爪。但是，在上面尚且有着一些先前作为人类的痕迹。也许是用橡皮擦过指隙，又或者是手工剪刀曾经留下小伤痕。这些都在自己如今狼类的肉垫上留下印子。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果然还是忘不了当晚刺骨的月光，自己人类面貌彻底荡然无存的那夜，父母死去那夜，孤苦伶仃的病房，仿佛一切还在昨日，又或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月光刺骨吗？不了吧，现在的男孩已经无法感受到冷了。他现在的后背被夕阳照射，他浑身感到滚烫。此刻，阳光对于已是冰狼兽人的小寒来说，已经是炙热的东西了。真讨厌啊，这个像极了无救病症的感觉。
现在是到回家的时候了。在面前是一个铁青色的大门，不算美观，但是内部防御的措施极其完备。这个相比是家，更不如说是避难所吧。他的狼耳朵悄悄竖起来，门板那头传来一个大家伙干活的声音，咯哒咯哒的，是这个同伴的脚掌踏在木质地板上，走动时发出的沉甸甸的声音，声响非常的稳重。
声音逐渐靠近，小寒见状后立即缩回耳朵。
门打开了，是一个巨大的影子，哦不，是强壮的黑狼。这就是小寒的同伴了。这家伙满脸郁闷，双手在很费劲地系上自己腰间那累赘似的厨用围裙。原因是他的脑神经并不很擅长在身后系绳子。“……噫。”他决定放弃了，打算不用围裙做饭，小臂撑着门框，整个躯体看着很懒散地靠在门脊上，面无表情地朝小寒问道，“你回来了啊？”
“嗯，回来了。”
黑狼启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敦实成熟。有启明他在，我们的家才有安全可靠的感觉。
可此时，这只叫启明的黑狼两条胳膊在光着半身的胸前交叠，金黄的狼眸低低地盯着，他在……生气吗？果然，他问了出口。“你去了哪里？”这只雄性的声线变得低沉，一只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肘，那锐利的目光比新闻里那些吸血鬼要可怕得多了。
“我……去了艾斯铁塔下面的湖畔休息，那里很舒服。岸边一个人都没有，我没有被任何坏人发现！一切安全，我发誓。”说起来，小寒不太能直视这个高高壮壮的狼人的眼睛，被这双金黄的眼睛注视下，小寒说话声音都会弱下几分。明明并没有说谎啊，但是就……抬不起头来看他。
启明闷哼了一声。这个狼人似乎并没有想轻易放过这个贪玩的小蓝狼。“艾斯铁塔？你去那？”狼的嘴角仿佛挤出一个似有似无的愠怒的笑，额头他独有的金色纹路都因此凝起些许，果然，他在恼怒。“你，消失了那么久，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你知道吗？假如你的皮毛被晒伤了，脚掌或者腿骨被烫到，寸步难行的等着我去解救，我会连饭都做不下去，得冲出去找你，怕晚上一秒你会遭遇什么意外！……结果，老天啊，现在你自己走回来了。”
“所以说我没事的啦！我也不是怕热怕到这个程度的好吗？”小寒当然知道启明在担心他，这个傻家伙。他得想办法安抚这位大家伙。“你就别计较了！诶嘿，我来做冰镇沙拉和饮料，你炒一碟肉，冰箱里有猪排，就和往常一样，可以吗？”于是他用自己的狼爪子推着这个大黑狼人的后背，赶紧回家里，并且装着顽皮的嘻笑。
启明的脸上还挂着万分的嫌弃。现在他被驱赶着走，“你别推我！快撒手！小寒！你的爪子！太冰了！诶诶呃快松开我，算我求你的了。”毕竟小寒没有出事，启明的神色舒缓了很多，他内心所担心的事情已经放下了。
小寒喜欢挨着这个大家伙，他的性格让人放心。
厨房里很明亮，透过玻璃窗外能看到远处的街道。启明按下电源让烤箱运作，手臂插在腰间，盯着那在那开始匀速旋转地玻璃砧板上那块冷肉，狼赤着足在地板上滴滴哒哒地很有节奏地拍打着。“哒，哒，哒哒，啪”，启明脑内像在播放着电子乐，看到他墨黑色的尾巴晃动得异常快乐。
小寒似乎也有被感染到，脚步轻快地，将摆在面前的玻璃碗中切好的蔬菜转了一圈，指尖在碗边轻轻敲打。温度，刚好合适。沙拉酱和黑胡椒撒上，冰狼兽人一个响指后，细碎冰晶从空气中凝结生成坠落碗中。随后他转头向启明，像是给长官报告一样。“沙拉制作完毕。”
“滴”的一声，烤炉停止了转动，启明才停下随音乐摆动的狼耳朵。狼兽人端出暖烘烘的烤肉后，肉块切片，“还行。”黑狼嚼了一小块肉片，味道酥脆。他将烤肉精致有序地放在餐盘里，并且点缀上欧芹和小半块柠檬。
然后启明听到啪啦啪啦的声音，他的脸色有些无奈，连头都不需要转动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小寒啊，你冰块放多了。”启明继续准备着餐盘和刀叉，眼睛都没抬一下。
小寒的能力是冰属性，他能够让面前的净水器源源不断地掉落出凝结的冰块。他也许有些走神，导致现在盆里的冰块多到溢了出来。“啊我知道啊！”小寒回应了一下。
他开了一罐可乐，并且放入些许冰块进入。“嗯，可以开吃了吧？”小寒看起来非常有兴致，他迫不及待大吃特吃了。
“嗯，动筷吧。……诶诶，可乐我要少一点。”
小寒知道热衷于健身的启明是有忌口的。但是小寒不是。冰凉的饮料进入食道的时候，浑身汗毛愉悦得舒张起来，太爽了！
晚上一些的时候，小寒这家伙会陷在沙发里面，难以自拔地变得懒散。而且，他还会故意与坐在一旁看电视的启明挨得很久。狼脑袋若无其事地搭着他的膝盖上。
也许是大腿突然受凉了一阵，启明会浑身寒颤。“你冷到我了，起开起开。”
“诶呀这有什么！咱们兄弟之间这点隔阂是不该存在的。”蓝狼少年正装傻，砸吧着嘴巴，还趁机往启明怀里多钻一点。真棒，因为小寒嗅到了很淡很淡的薄荷味沐浴露的味道。他今天下午一定是锻炼出了一身热汗，所以才会洗澡的。黑狼的皮毛干爽清新，气味让人舒服。
“噫。”启明想抬起拳头敲击这家伙，但是，手臂又于心不忍地放下。“……你要是真把我当兄弟的话，下次你的袜子自己洗。你脚出的汗全是冰疙瘩，咱们洗衣机都已经快要报废了，每几秒钟都会发出可怕的轰隆声。”他手指撩起来自己的衣服，这件短袖休闲装上面赫然有着灰白痕迹。“你看我这件衣服，全是你那袜子的划痕。真是难以置信，这居然是被袜子这玩意给划出来的。”
小寒听后气得咳嗽了几声。“那不怪我。”他甚至捶打了几下启明的大臂，让启明假惺惺地哀叫几声，听他叫够了，小寒才停下来。“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没法让袜子不冻结啊！”
启明继续若无其事地看电视。手臂靠在沙发上面，爪尖习惯性地抠动沙发表面上的凸起的线球。
“要是我说啊，如果你会穿越时空的话，没准能在我们洗衣机遭受灾难前，把你那恶毒的袜子给取出来。”启明说。
“如果我会穿越时空的话，我会建议你买一个更加好用耐损的洗衣机，这样什么事情都会解决了。”小寒回答。
启明冷哼笑着。这坏小子已经懒得理我那已遭殃了的衣服了吗。真是欠教训。启明真想扯起小寒瘪瘪的耳朵让他一边呆着去。
算了算了，继续看新闻看新闻。别跟小孩子计较。但是这小孩子怎么一直赖在自己怀里不走啊。真是的……
罢了，启明只好随手放在着家伙的脑袋瓜上，轻轻地且随意地捋着他那冰蓝色狼毛，偶尔手指关节还会悄悄光顾这只小狼的耳朵，轻轻揉捏。这家伙还会“嗷呜呜呜”地叫几声。真是的，多大的狼了，还嚎成这样。总之，只要小寒不闹腾，不打扰自己看电视，那一切都好说。
小寒额头上那道弯折的疤，现在感到痒痒的。这块伤痕是之前留下来的。但是现在……啊启明手掌好温柔啊，摸得我舒服得不行，完全就不疼了。小寒直接想在启明的大腿上过夜了。
电视机里，新闻报道里的电视台记者一向都是慌慌张张的。“哦？”启明预感到电视节目里有趣的桥段来了，所以身体前倾，专心地盯着荧屏。电视记者摄像头摇晃得就像是拍摄鬼宅探秘节目一样。真是滑稽。启明撑着下巴，像是看喜剧节目一样看着荧幕的另一面的那些人类，来到了城镇周边地区，记者用一种很严肃却又很怪诞的口吻，说他们发现了一些鬼祟的身影。行动神秘，且仿佛有组织性。
“是吸血鬼？”小寒问。
“不知道，唉，但愿不是。”启明顿时失去了方才对电视台工作人员的取笑心情。这黑狼好像攥起了拳头，小寒能感受到这家伙的手臂力量突然绷紧了起来。也许，启明想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关于自己的事情。
小寒不愿意去问启明究竟遇到了什么。这个城市有着数不胜数的“异物”，小寒和启明也是异物，而那些叫吸血鬼的，也是异物。
只要提起吸血鬼这物种，一向憨厚的启明都能让手臂凸出暴怒的血脉。小寒从未见过启明发飙，但是有些情况不一样。“我的拳头，就是为这些家伙准备的……”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这是一句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小寒他，憎恶有关阴谋与死亡的事物，像是厌恶额头上那永远不会复原的伤痕。他不想去这让他想起那个月光刺骨的夜晚……他所拥有的变成了失去的。他成为命运的一根链条，从此支离破碎地，以全新面貌活下去。
离开了大黑狼的膝盖，小寒站了起来。“我有些想睡了，我先回房间了。”他的脑袋垂得低低的，他想了很多的事情。
启明在这方面上也许有些迟钝，他看不出来这个连哈欠都没有打就说困了的男孩心里其实是在胡思乱想。“哦，晚安啊。”黑狼说。
没了小寒在一侧，启明这半边身子终于从“寒冰试炼”中解放出来了。小寒这个混蛋……啊，我的胳膊又酸又冻。黑狼抡动了一阵手臂，待会站起来，估计大腿还会寒颤得站不稳的吧。“哦对了，”启明忽然说，“需要准备明早的早餐吗？小寒，你喜欢面包和汤吧？”
这让小寒再度回想起自己母亲在世时，常常在清晨为他准备营养美味的吐司面包。
“都，都可以。我没意见。”小寒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微笑，“你也早点休息。”
“嗯。”
狼兽人少年回房间了，躺在床铺上。和往常一样，他睡觉时并不需要被子。原因是小寒做噩梦会流冷汗，他讨厌这些冷汗，这些汗珠会成为冰晶残留在被子上难以清洗。于是他决定干脆不用被子睡觉了，反正不怕冷。这样一来，原本作为人类的习惯又少了一项。
小寒就这样闭上眼睛。他还是会无法遏制地去想些别的事情。
很多时候的早晨醒来时，会发现肚皮上盖上一张小毯子。嗯，一般这事都是启明做的，他怕小寒会“着凉”，所以会给他披上一床毯子。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
已经无法从小寒身上找到任性的孩子气这种东西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和需要什么。他也能有和启明一样放心下来战斗的决心。如果需要战斗的话。即便小寒还不知自己能够做什么。或者，他何时会被真的需要到……
别想了，睡吧。
三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小寒已无法站稳。身子被强烈的风流击退，薄弱的狼兽人身躯极为勉强地抵挡着万载冷风。膝盖一软，瞬间触到了坚硬的地面上，手臂霎时被这锐利的流体所擦破。鲜血立即冒出，且极速般掠向身后。“咯！……啊——可恶！”
那是无法言述的力量。风流如鬼魂似的在呼号着宏大的哀乐，天空下沉，乌云错乱地交织在天际，裂开一个口子。真是熟悉到……让人悲伤的月相啊。月环食，和那个晚上一模一样。月亮周遭的白光无法消食内心腐坏而涌出的黑暗，以致诡异的月光倾泻。景色荒唐且令人怖惧。
小寒呕吐着，咳出鲜血。他的脏器好像被伤到了。啧，狼爪子狠狠抓紧地面，依旧无法控制自己，风暴又将自己吹开了几寸距离。地面也因他爪子划出痛楚的痕迹。
“混蛋！”小寒对着狂风来处嘶吼。
楼顶的平台很空旷，这里能看到大厦周围空旷的一切——
车辆摞起，被切割，炸毁，街道经历过数十次连环爆炸。目之所及都是尸骸遍野。那有普通的市民，有一些是同为异能者的同伴，还有一些是……敌人，吸血鬼。他们即使是死了，模样依旧是令人作呕。
小寒再度感受到自己的弱小。他的獠牙龇着，手臂里的每根筋脉都在颤抖。鲜血悄悄从嘴角涌出，那味道比泪水更加苦涩。
“嘶拉”一声尖声穿透空气，小寒看清了敌人。面目如尸体般蜡白，红黑斗篷包裹着不可触碰阳光的躯体。那就是吸血鬼了。在他们袖口上的纽扣像是他们的另一只眼睛，闪烁着酒红色的光芒。这些敌人三五成群，怪诞地微笑着，堂而皇之露出尖牙。他们正在侵占这个世界。他们想要阳光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黑夜的风因为他们而变得具有攻击性，成为他们种族的爪牙。这些鬼怪们瘦俏的手臂只需要微微抬起，风便会发狂滚滚突去。
小寒翻身而过，他得到了短暂喘息修整的机会，随后冰狼的爪尖拖曳出光芒。冰狼小寒深呼吸了一口气，半秒后从掌心瞬间涌出冻气。他在通过旋转指尖释放自己体内的极寒气流——寒冰的坚盾赫然出现，挡在自己身前。他此刻只能如此应付了。
坚冰与狂风在激烈地抵抗着，刺耳的声音穿透而来。“呲——哗——”小寒面前的冰盾被源源不断的风流慢慢削减厚度，视野逐渐清晰开阔，看到了更加多的吸血鬼……该死，那些敌人的数量真是不可小觑。四面八方黑影开始攒动，他们饱尝了普通人的鲜血，歪歪斜斜地站立在窗户玻璃后、高楼、火堆的周围。人类尸体让他们获得了更加狂蛮的力量，可恶，他们开始靠近过来了，似要把少数还在负隅顽抗的人，像是小寒这样的家伙，彻底撕裂吞食。
那样，就彻底输了啊！
寒气即将濒临竭力点的时候，小寒用左手攥住自己的右手强行撑住，狼牙颤抖着，冰狼兽人咆哮着：“启明！你好了没有！我快不行了！”
小寒期待着有回应。幽暗的城市夜空沉甸甸的，通讯信息、广告设备全部瘫痪，城市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吸血鬼们来势汹汹，他们破坏了人类的社会。但是所幸，小寒得到了回应。
在更多的怪物爬上小寒所处的大厦楼顶之前，漆黑的狼影从更高的地方降临。启明胸脯的金色纹路仿佛积蓄了足够强大的光芒，此时他成为了小寒眼中唯一夺目的色泽。
启明旋着身子，用着身体侧面去抵御着下坠扑面的巨大风流。他龇起牙齿的样子异常凶恶，鼻端的肌肉紧紧皱起。黑狼手臂向后曲起，手掌攥紧拳头。朝那些早该下地狱的吸血鬼们——“去！死！”
苍白的吸血鬼们抬起头来，他们的笑容凝固了。因为他们的眼睛与近在咫尺的狼的目光对上。那狼瞳反射出来的青光，让启明在那一刻比所有的吸血鬼都更加恐怖。
拳头砸在这栋水泥建筑的顶层，这一击的威力却有着上百颗榴弹同时爆炸的威力。“轰——”
小寒抓住了地面爆裂开的钢筋部分，“不是吧？威力大过头了！启明！”小寒的脚下早已什么都没有了。
建筑垮塌，玻璃和混凝土彻底粉碎，他能看到电梯的缆线在索道里飞速滑动激荡火花。建筑破碎的声音让他感到不适。该逃了。小寒落地，脚掌撑在松动的某一层楼板上。地板倾角超过四十五度，而且每过一秒角度还在增大。
小寒健步如飞，身体向前曲，重心向下，他躲避着面前垂直落下的水泥块，或是吸血鬼炸裂的尸块。这一切都是启明导致的。小寒让自己身体的寒气涌现，冷暖温差不仅能让他疾驰起来，还能使他机敏地感受到风流的突兀变化，躲开危险的冲击物体，安全疾行。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遭受飞来的水泥块打伤脸颊。“嘶……哈……”他喘息着，指望在这坍塌当中的建筑里找到逃出生天的地方。
爆炸的震感从脚底传来。原来是启明方才那一拳彻底打穿了大厦的地基，这个建筑即将不复存在了。真有你的，启明。
冰狼兽人用手掌抓住向外裸露的钢筋，借助惯性跃上，双脚爪收束站在上面。半秒钟的时间过去，小寒继续晃荡自己的身躯，步伐再加快，继续逃离——他只能决定飞向另外一个尚且安好的楼房。
在最后一阵连续垮塌的爆炸冲击中。小寒深蹲，脚掌并拢，然后猛然蹿出去，身体像一枚箭矢。他感受到狼耳经历着风流疾驰，也感受到另一个躯体在向他靠近。
小寒回过头，是启明。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引以为傲的拳头上被磨破了血，现在关节看起来非常僵硬。他同样也很灵巧地借助爆炸的冲击力逃脱。黑狼沉默不已，在半空中，他恰好能够赶上来。他抱住小寒，庞大的躯体遮盖住他，抵挡住身后冲来的爆炸破片。
到达了。厚实的黑狼手掌抓住工地吊塔，他有些艰难地将怀里的小狼送上去，而紧接着黑狼引体使自己也爬上这个高悬的建筑器械。“……呼……呼……”黑狼手臂撑着膝盖，狼尾摆动的力气都变小了，他终于得到了松憩的机会，但他的一双狼目还在机警地留意周遭情况。
这两条狼所处的吊塔之下，那些黑乎乎的吸血鬼们还在追逐着残余的市民。烦透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吸血鬼。
小寒很想劝这个黑乎乎的大家伙休息一下。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他无法停下。黑狼弓着身体，鬃毛随着依旧凛冽的夜风所吹拂。狼的嘴巴哈着白气，偶尔呼吸时喷溅出带着深红色血雾的东西，唇齿间全是黑血，涓涓从嘴角流下。他将再度化身为捕杀者。目标是这些吸血鬼。
小寒说：“你要继续杀下去吗？”
启明没有回头，胸腔就像在升腾着杀意，心智燃烧后他的话语都充满了怒火的气味。“必须，要，猎光他们。”启明的野兽意志空前高涨，爪子在吊塔的铁质上刮出微弱的声音，他开始无法抑制自己的狂怒，“他们不该活。”
小寒想起来一件事情。他曾听说过有关启明的过去。那是不可轻易被提起的曾经。故事里的黑狼，脚下满是尸体与血液，很像今日圆月之下的惨状一般。独狼站在遍布残忍哀伤的处所，只因为傲慢又残忍的吸血鬼，当时的启明什么都做不到……和当初的小寒一样，不，也许启明身上发生的更甚——他背负着比小寒更加坚忍的伤疤。
在小寒走神的这段时间，启明已经走出去五六步了。黑狼步步都踏着金属与脚掌摩擦的巨响，背脊佝偻着，余温从里面扩散出来。小寒感受得到这股炙热的温度。启明被这股疯狂所迷失了，他的每一寸狼毛都在思索着杀戮。
“停下来，启明，我们可以好好商量计策……”
启明已经听不到了。小寒双手护住自己面部，才面前抵挡住启明小腿爆发后冲出去的空气波动。
街角的甜甜圈面包店发出剧烈的爆炸。启明并没有留情，只是不得不毁了那个地方，葬送了几个连脸都还没来得及看清的吸血鬼。启明擦拭着手掌，伴随着烟雾走出来时，吸血鬼们发现了他，且向此汹汹靠近。
“来啊！”
启明眼中的血丝让小寒感到害怕。他稳住下盘脚掌扎在地面，拳头握紧在腰间，耳朵在夜风中捕捉更多的讯息。黑狼那破损不堪的裤脚早被深深浅浅的血迹所覆盖。他变得毫不在意，或者说，他已经不顾一切了。启明摈弃了心里很多东西。
尸潮一般的吸血鬼冲来。满目疮痍的街道注定将要受到黑暗的洗礼。路灯，绿植，橱窗，在吸血鬼疾驰狂奔的光影之下，这条商业街无法获得宁静，无法停下震动。
启明旋曲手臂，半秒内，打出一拳。“轰隆——”尘土飞扬万丈，拳头的力道几乎将邮筒和信号灯给连底掀起，属于启明的那阵豪迈之风灌入街道，他的气势如同洪水一般从他所站的位置冲向街角。灯光全灭，橱窗的玻璃接连破碎。
他彻底释放了灵魂的野性。而敌人同样也很难缠。
吸血鬼们的数量太多了，而且里面不乏精英之辈。他们能在启明的拳威中驻足，对他们而言，启明只不过是个比较难缠的混蛋异能者而已，不足为惧。
黑影们一拥而上。启明嘶吼着，拳头迎击。
拳头敲歪了一个家伙的脑袋，很好；下一刻头顶上会来吸血鬼，启明闪过一边半蹲，接着一个升拳，让这畜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两边的街道都开始来吸血鬼，距离且放到两三米，启明立即沉下一口气，猛地将拳头坠下脚底的路面，路面坍塌，巨大的裂痕朝着四面八方行进，将这些蠢货吸血鬼统统埋葬……
背后，有着个血丝遍布眼球的吸血鬼，在启明的视线死角。这个混蛋饱含恶意，吐露着尖牙，如同无形无味的幽灵一般，缓缓接近启明的后背。
“嘁！休想！”小寒来了，他脚步滑行着，小寒铺设开一条完整的冰面，他的行动非常迅速。他跃起，狠狠地给那个想要暗算启明的家伙一个教训。这一踢，几乎把那吸血鬼的牙床给踢出来。面目狰狞地，滚落到一边。
启明回过头来，发现小寒已经把那个家伙的手脚牢牢冻结在信号杆上了。手法很熟练，将这名精英制服住了。
小寒的后背贴近着启明的背脊，他知道现在正和启明并肩作战。他浑身的感官也在警惕周围，看着那些令人作呕的家伙重新爬起来，并且接近的样子，真是恶心极了。
“启明，我们应该先……”小寒的话甚至没说完。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只大手举起来，然后，狠狠地拽出去。启明这回是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小寒感受自己成为一枚炮弹般飞翔，随后坠在一个二楼的阳台平台上，狼皮与这块贫瘠的地方发生着摩擦。
小寒懊恼地爬起来。启明很过分，非常的不讲道理。“启明，你！……”
当小寒抬头起来的时候，看到那条黑狼在夜色的鬼潮当中，以自己一人之力，迎击数以千计的敌人。小寒的视觉有些模糊，在一团朦胧的漆黑当中，唯有启明那胸前闪耀的金色纹路方可辨认出他。启明的狼嘴宛如嗜血一般地狰狞张开，他时不时朝着小寒这边的方向，怒吼着：“走！”
小寒颤巍巍站起来。“……”
“你在这里什么都做不到，知道吗，你可以不必留在这里！……只有，去找，你能做得到的事情！”启明呼喊着，霎时，他胸口被那些尸体疯长的指甲给穿刺，黑狼涌出血来。小寒的情绪在这个瞬间几乎崩溃。
启明撕开这个混蛋吸血鬼，让他远离自己。然后又应付一拳给后面趁机接近他的敌人。“走啊！”启明这个混蛋还在嘶吼，小寒能看到他眼中的炙热温感，以及他的身体上越发黯淡的金色纹路，“趁现在，快走啊！跑起来！呃啊——”
启明的腿骨仿佛被刺穿了。他一个趔趄倒了下来。半秒后，漆黑狼人重新站了起来。他放弃了移动，仅仅守住自己脚下这一小块就行了。拳头还在，他就仍然能打。
“……”
小寒必须要听话。他曾经当着启明的面对他耍赖撒娇甚至是蛮横过，但是现在，他必须要听话。小寒回不去了。当启明将他投过来的那一刻，他已经给自己安排了结局。
小寒往着街道的尽头奔跑。空旷不已的，墙壁之间回荡着自己的步迈声音。已经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了，只有这些人类建筑矗立于此，冰冷至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寒的内心也开始被寒冰笼罩。他失措，孤立无援，他需要寻求援手，求求他们帮助启明。可是，面前是虚无漆黑的世界，身后是残忍至极的炼狱。
真的有什么“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吗？……明明自己，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啊……
身后传来了什么小物件猛烈翻滚的声响。这让小寒无法克制住惊慌。他立即回头。瞳孔睁圆，恶寒的感觉从他心底迅速生长起来。
一截手臂。……一头黑狼的，引以为傲的，健壮手臂……
看到这个，小寒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看到远处依旧在奋战的身影。启明右边的肩膀在冒着鲜血，身体的重量不得已地压迫在了左边。他左手撑着地面，血液仓皇地从截断掉的那部分渗透下来。
黑狼在敌人的簇拥之下，坐倒在地上。从难得的细缝中，能望到道路那头的小寒。
“走。”
黑狼脸上挂着一个平淡的表情，发出的声音轻飘飘的。
半秒后，他的身体遭到了尖牙们的噬咬。黑狼的皮肉一点一点地掉落下来，骨骼破碎，内脏从身体里扯出来，直至，后来……启明的尸骨什么都不剩了。
小寒看到了这一切的过程。
“……”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寒在这一刻的视线什么都看不到了，他被陌生的湿润所笼罩。他抱着脑袋，他无法思考任何的事情，他的腿脚是酸软的，脑海里……甚至残余着那条深黑色的狼的气味。他怀里的，温暖的，清新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小寒只能继续奔跑。他想通过迎面而来的冰冷夜风忘掉所有的东西。
前方漆黑一片。他不知道还需要跑多久。冰狼兽人脚下的路仿佛已经看不到了，一切都变得如此不真实。直至，身体也在不真实地发冷，甚至感觉已彻底冻僵了。必须要跑。必须要……
不然，启明就，白死了。
要抓住点什么，抓住，让寒冷别再我面前挡住去路了，让这一切都回到最初就好了……
求求你了。
让我，做些什么！
四
小寒。
醒来的那一刻，手是向着天花板猛地伸出去的。
他呼吸几乎停了五秒钟。直至他意识到自己在一个极其熟悉而且安全的位置醒来，他才开始适应此地此景。
小寒坐了起来。而且浑身是温热的汗……小寒望着木质的天花板上的纹路，陷入了疯狂的思索当中。
热汗？
小寒擦拭自己的后背。
自从小寒变成冰狼兽人后，是不可能出这样多的汗啊……还有……手掌也……
人类瘦俏的手指，以及很小巧的指甲。小寒那短短茂密的淡蓝色狼毛全然不见，彻底不复存在。人类的肌理、肌肤的质感，悉数回归了。那被美工刀划过，橡皮擦过的泥泞痕迹，仿佛从未消失过。
人类小寒下床的时候，脚掌踏在地面上，居然有些不太习惯啊，这个脚掌与脚踝，还是狼兽人的时候更加方便一些。
“啊，小寒你醒了？”本应过世已久的母亲竟然敲起了房门。她像是与往日一样和父亲去逛了一个白天的商铺，或许在商业街新开的希洛的店里挑选到了最好看的新鞋子，以及买了蛋糕给遥远镇子上的朋友小黑寄去了今日的生日礼物。于是门缝外小寒看到靠近而来步伐显露着这名女士的轻松与喜悦。
小寒必然会异常地吃惊，嘴角颤巍巍地抖动，说：“妈……妈妈？”
门外的母亲似乎有些懊恼，“我早上为你烹饪美味营养的吐司面包和热牛奶你一点都没有碰，你居然睡了一个白天……亲爱的你是不是发烧了？”
母亲推门进来。他看到一个穿着睡衣的，浑身冒热汗的少年。
小寒陷入了恍惚。一切都是梦吗？不可能……那启明呢？漆黑的狼人启明，也是假的吗？不是，那我这些年，到底……
“你怎么了阿寒？”母亲俯身下来，神色有些忧虑，卷着小寒鬓边稍长的头发，“你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这个少年有些哽咽。“不，不是的，”小寒拥抱着母亲，他尽可能找回她身上的味道，以及身上的光芒。这并非是梦……这不是梦。这扑面而来的真实感让他想到当时失去她时的样子。他想起更多从他身边离开的人。但他也想起了启明。“我很好，真的。我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只是她看起来虽然还是很忧愁，“你，一定发生什么事情了。”母亲撩起少年的额发，他那弯折的伤疤，这伤痕看着有些悚然，“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啊，这个伤啊，”小寒想对着母亲侃侃而谈，他很久没有和母亲真正地聊天过了，“这个伤是……”
是……
是小寒狼化之后的日子，与狼群战斗时候，出现的伤痕。
“……”母亲的手被小寒紧紧抓住。
“妈妈，我……”
小寒的瞳孔仿佛在剧烈地震动，他得承认，自己正经历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这让人匪夷所思，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伤疤，伤疤，还在……
而母亲她看似很疑惑，她不知道自己亲爱的儿子身上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仿佛小寒与昨日互道晚安的男孩判若两人了。她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儿子攥得很用力，她看着这个男孩子抬头望着自己，说着这样的话：“今天晚上，我们是不是要打算去艾斯铁塔下的新餐馆用餐来着？”
母亲看着很惊讶。“对。”女士的睫毛轻快地扬起来，“那里的所有菜肴都在降价，很划算，口碑也很不错……但是你为什么会知道呢？我原本打算再晚一点才告诉你的。”
小寒忽然声音高昂起来。“千万别去那里！去那里的路上，我们会遇到危险。你们会被杀，我会被那些怪物给异化，然后我会被关押在特殊病房里接受观察，然后我会一点一点的变成……我们都会被……”
母亲问着戛然而止的小寒：“小寒，你在说什么？”
小寒感到有些头昏目眩。他看了看窗外，虽然正处黄昏，但是白月已经从遥远的阁楼上缓慢升起。他没有猜错的话，夜晚高空会出现“月环食”。是的，就是当晚自己病床上看到的，至死都不会忘记的月环食。
那个晚上，不，这个晚上，他将会失去父母，一个人孤单地在病床上接受磨耗灵魂的狼化。痛苦至极，无法忘却……“听我的，你和爸爸千万不能出去，今晚只能呆在家里！”
母亲捂住嘴。他看着这个男孩快速地穿好衣服，然后冲了出去。
“你去哪里？！”母亲大声呼喊。
小寒滑下楼梯，对，他记得家里的装修风格，他小时候一直这么做。但是他现在没有时间怀念这个景象。“我得去救人。救一个胳膊断掉的朋友，从我这个‘过去的时间点’去救他……我现在还有时间，我的疤告诉我，我还有时间！你们，从今晚现在开始不许出门！拜托了！”
门忽然关上。父亲合上报纸，望着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母亲。他们四目相对，他们无法适应这个孩子突然疯了一样的举动。
小寒母亲依旧有些错愕。“他头上有疤。”她说，“我一定要让邻居摸鱼先生好好管管他的狗，一定是他的狗挠伤了我们的阿寒！”
父亲倒是很淡定，他将小寒的这一切行为当成青春期的叛逆。“别冲动，冷静一些。听孩子的，今晚我们在家里用餐吧。噢，今天我下厨，你没意见吧？”
“哦？”母亲的神色忽然缓和了很多，“那还真是，有点期待啊，哈哈。”
小寒奔跑的时候，会疯狂地去回忆这是未来的哪一处地方。因为这是几年前的光景了。街道上一切的味道都在涌入小寒的鼻腔，几年前的路牌和街灯，黄昏的光线覆盖了它们，使之沉静。
小寒感受到夜风将至，太阳的余晖消失在山头，普通平静的一天即将过去，夜晚会交替一切。月环食即将会高高挂在天空。
但这一天对于小寒来说并不平凡。这是人类小寒和狼兽人小寒交接的时间。额头的伤疤开始作痒。果然，小寒的人类肌肤毛发开始了退化，而狼的毛发也重新回到了皮肤之上，慢慢生长。一旦月环食形成，月光会归还小寒狼化后全部的力量。所以，只要在月相形成前，小寒将一切扭转过来，就可以了。
他想起来某位漆黑的朋友对他问过这样的话——如果你会穿越时空的话，你会去做什么？
“如果能穿越时空的话，那当然是，买一个更加耐用的洗衣机啦！笨蛋启明！”也许此时还在想这个事情确实有些无聊，但是他必须得抓紧目前的时间，找到逆转一切的手段。
小寒闪躲着那些露出傻愣表情的路人。人类的眸子不管用，但是此刻狼眸已被唤醒，它在帮助小寒寻找正确的路途。
过了一个寒冷的街角，汽车已经很少了。没等绿灯彻底消失，小寒就冲了过去，鼻腔里吸入一种淡淡的甜味。果然，到了。
“呼……哈……”小寒喘着粗气，手臂支撑着广告牌，背部佝着。这里是街角的甜甜圈糖果店。启明最后倒下的地方。
这里还是和寻常一样，店老板让最后的顾客充满笑意地离开后，准备闭店打烊。夜深了，他该回去吃饭了。然而他却撞到一个在他店门口气喘吁吁的少年。
这名男子被吓了一跳。他最多看了小寒一眼，便快步走离店铺。这时，小寒还能注意到这个男人战战兢兢的。
这并不怪他，毕竟……店铺的橱窗照映着小寒的倒影。冰蓝的狼毛已经开始在鬓角和脖子处生长，牙端变得锋利且硬长。
已经开始了吗？时间还有。不要慌张，“月环食”还未彻底成型。
头顶上，月亮正在涌着中心的灰白，外环的光芒逐渐渗透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没问题了。开始行动吧，小寒。
小寒完全没有想过，可以这样拯救“未来”的启明。
五
启明醒来已经是早晨了。
“唔……”
他感觉自己的肺叶被街道的灰尘灌满。“咳！啊！”他支起上半身，然后猛烈地咳嗽。真难受啊，这场大战，真的，呃啊，不想经历第二次。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打了一晚上，然后从脏兮兮的街道上醒来。
黑狼抡动自己的右臂。是幻觉吗？为什么感觉自己的右臂好像在什么时候被割断过一样。这想法真是不吉利，右臂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自己身上吗？真要命，快别想了快别想了。
启明双手撑着身体，站立起来，抖落裤子上的粉尘。甩了甩脑袋，耳朵也跟着晃了一下。
呃，等等，这里是街道？
面前略显狰狞的吸血鬼们没有了夜晚时分的张狂。现在只剩下尸体，随着光线加剧而灼烧消失。他们死在了同样正在消融的冰碓中，宛若这是蓄谋已久的寒冰陷阱当中。
这是谁布置的能量陷阱？数量还不少。也许来自半个月以前，也许是数年前。寒冰能量的冲击让吸血鬼们猝不及防……足以将数目巨额的敌人制服住，直至晨曦来临，将他们烧死。这一切是谁干的？
尸块成为硝烟的碎屑，飘荡到天空中。直升机的螺旋气流，地面上警车的呼号，盖住了一切。广告牌上播报着早间新闻，人类的通信系统仿佛从未损毁过一样。车辆越来越多。所有的市民仿佛在做着一个绵长的梦。他们醒来时发现街道仿佛遭遇过战乱，男人们女人们互相望着，在漆黑的烟尘中，看着一位雄赳赳的狼影杵在道路中间。
启明：“……”
一个肥胖的警官壮足了胆子，扶正胸前的警徽走上前来。他面对漆黑的狼人依旧是心生寒意，也许警官想起了自己童年时外婆讲起的吓唬人的故事。男人颤巍巍地说：“先生。”
启明的挠了挠脑袋，歪着头望对方。这个男人实在是过于矮小，且脖子因为紧张出汗全是油渍，在太阳光之下满脸都是令启明感到恶心的光芒。启明听着对方说着：“你……不，您，这……这个地方发生过怎样的事情呢？……请您配合我们走一趟，我们需要做一个笔录，也许在警局里我们能好好聊聊昨晚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启明一侧的脸似有似无地抽搐了一下。他看到更加多的居民从住所里走出来，也许是为了送子女上学，也许是去超市购物。但是他们看到天昏地暗的城镇，一切都是破损不堪的，便纷纷错愕地待在原地。而且，看啊，极有可能是始作俑者的狼人就杵在这里，他才是最大的嫌疑人了吧。
吸血鬼现在被消灭得连渣都不剩了，自己该怎么解释。启明犯难了。他想溜。
启明手机来了提示音。在裤子薄薄的口袋里面。警长也不敢反对，就看着这个大块头将那屏幕千疮百孔的手机握起来，盯着看。
这头黑狼的眼睛睁圆。这是小寒发来的信息——
『启明啊，辛苦你打了一个晚上了，为了我的肌肤不被烫伤我就赶紧回家了，你知道的，我受不了早晨的太阳。你还好吧，没事吧？如果没猜错你一定是很累了，早点回来，我在家里等你。哦对了，有件事情跟你说。我们选购的超强耐力洗衣机并不好用，虽然我的冰疙瘩袜子不会磨坏零件以及其他衣物，然而噪音太大，邻居又把投诉信和警告信塞到我们的信箱里面了。你回来的时候取一下信件，并且考虑一下如何去给邻居们道歉吧。我倒是建议买些糖果和饼干给他们。行了，不多说了，我累坏了，回来的时候轻声一点。』
启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警长已经叫足了警力，就差把这个嫌疑最大的狼人给包围起来了。
警长的表情满是焦虑，更别说被此刻一头大黑狼盯着的时候的样子了。启明用手掌轻轻捶击这个警长的胸脯，仿佛开玩笑一般，让警长退后半步，险些拔枪出来。但是启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混蛋小子就会给人添乱子？”
警长抬头，祈求能得到狼人，不，这个爪牙锋利、肌体健壮的怪物的手下留情。别杀我，别杀我。
但他多虑了，启明确实不想杀他。启明仰着脑袋，晃了一会，放松自己的脖子，“小寒确实做到了，啊，真有他的。”
他在说着警长完全听不懂的话。在警长命令启明把手举起来之前，黑狼猛然一跃，跃过警长头顶，借着他警车棚盖的反弹力，躯体冲向楼层高处。“抱歉啊，我得赶着回家，没工夫和你们去那什么警局。”
这个可怕的狼人身影留下了这样一段奇怪的话，便消失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他就像是一道影子，任凭直升机和所有警车追击，都能轻易逃脱，消失在城市的角落里。
启明虽然已经摆脱了麻烦，但是心想着：混账，小寒那混蛋现在一定躺在家中的沙发里，美滋滋地看着那些滑稽可笑的新闻主播在报道自己。
家中，小寒确实是躺在沙发上。他眼睛很沉很沉，仿佛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手指还保持着发送短信的幅度，发送出去的那一刻，他便进入了梦乡。他见到了很多悄然而逝的事物，他也做尽了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小寒翻了一个身，手臂撇开，额上那块伤疤依旧存在在那里。不过，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着睡觉。耳朵憋屈地缩在扶手缝隙里。狼嘴巴歪歪斜斜地张着。
真是豪迈的睡姿啊。启明回家后，看到这副模样，冷不丁地嘲弄了他一番。
这样也没什么的。小寒心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