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 悬疑 寒冰王冠

寒冰王冠

文 / 清水写手Creed丶杰
好友 / 千辰不想起床

孤寂的巨龙啊,

强壮无比的龙翼可挥动冬风万载,

冰冷至极的吐息能冻结千里河川,

然而,它的王冠却被命运纠缠。

寒疆的川岸,

它俯身,雄伟的灵魂向那名死者窥探,

至此,

龙的心脏,

那本该无情的血脉,

开始奏鸣如渡世雷鸣般的震颤。

已经到午夜了。干涸的麦子因为无法翻滚,于是田野里的它们就像沼泽女妖的指甲一样诡异又僵硬地蠕动。荒村中央的水井声滴滴答答的,幽寒、透彻,让人想起凛冬时节中丧钟的回响。

雪白的虎兽人像是史诗里嗜血的英雄,银发披背,躯体如同神像一般强壮,双鬓交织成极其野蛮的辫子。他背负着的巨大战斧散发锐光。虎瞳在观察一切侦查四周,在他的视野里,左侧二英米处白杨木制的房柱在寒风中颤抖,他必须要靠近过去,然后在里面继续调查。

千辰这家伙是个一个强悍的冒险者。他对这个工作此无比熟练了,当然知道在这样困难的委托里,只要失手一次自己就会命丧黄泉。千辰当然不希望自己这幅身体就这样殒灭了——虽然他根本不认为自己会失败。万事小心是他良好素质之一。虎兽人的鼻尖细嗅面前这所废屋里残存的气息。腐烂的肉桂还有鼠尾草,以及不符时节的菌类盛放的孢子气味。这些都是异常的气味,这让虎鼻子非常不好受。看来,“猎物”经常在这里出没。

“欶——”微弱的寒风无法卷起千辰的披风。他背着战斧沉甸甸的,多亏了这把斧头他得以在之前的暴风雪里行走。说起来,这位虎兽人战士有着暴风雪一般的“头冠”。老虎的额头拥有朝上生长的寒冰。它既像是突兀且恶性骨瘤,又像是某种冰符文的烙印。总之,它很触目惊心地存在于这个猫科生物的头上。

虎兽人此刻点亮了火把,额头那透明的坚冰反射木棍上火焰的光。火焰温暖了整个破漏的房屋,空气里无生命特征的莹光物质飞快逃窜。其实千辰并不喜欢火这种东西,灼热感让他头颅发痛。但是他依旧这样做了。这样使得这位猎人主动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换句话说,猎人是在对着自己看不见的猎物高调宣战。

以致于……此刻未知的寒冷顷刻间侵袭白虎兽人骨骼。“呼——呼——”

千辰几秒钟内静下自己的呼吸。柔柔的虎耳扬起倾听风向,他感受到一些东西靠近过来了,于是重心趋低,空余的一只手随时握起巨斧铜柄。他听见了:那东西像是多足蜥蜴在雪里咻咻爬行,又像是墓穴的妖灵一样沐浴冰寒。

“咻——”

来了。

机敏的虎猎人朝前方挪出半步,战术性低下头颅,露出一个空隙。他的反应足够及时,小臂还有余力将手中火把燃烧那头砸向头顶半英尺的地方。击中了!

他听到了怪物的哀嚎,熊熊烈火教训了它。怪物想吃掉这个虎兽人的脑袋,却扑了个空。它想不到狡猾的虎兽人居然闪开了,乃至怪物的肚皮还被灼热的火焰烫了一下。现在,它赫然出现于猎人身后的地上,在脏雪和茅草里疼痛无比地翻滚。“吱——嘶——”

千辰握起巨斧。他看清楚怪物的样貌了——那是一只巨食尸鬼。瘦长的胳膊与双足触地,肥壮躯体长满了腐肉肉瘤,脖子和后背上满是冰霜的尸斑。它的牙齿和指甲如出一辙的锐利恐怖,也许上面还带着碎血肉。除此以外它与人类无异。此刻,这只家伙双足站立起来,抖落烧焦掉的一些毛发。

嚯,果然是食尸生物啊。千辰哈出一口白气。他猜对了。委托内容里描述得别无二致——【追伐魔物——它会半夜里袭击墓穴挖取新葬下的尸体来填饱肚子。当周围居民接连迁走后,该生物长时间无法获得新鲜尸肉时,便会开始袭击路人,生剥皮肉来吃食】……根据内容,这个就是它了。虎兽人的斧头早早涂抹上食尸生物油,确实有先见之明,待会对抗它时会轻松一些。

“嘶!——”食尸鬼在咆哮,它太饥饿了,昨日吃掉的男性商人完全无法撑过这漫漫长夜。看地板上,那沾有污雪和黑血的宝蓝色血绸布还在雪风中凌乱。那个男性人类真是一个可怜虫,居然被这样生吃活剥。千辰在心底默默地为他画了个十字。如果你有下辈子,记得别在雪夜里驾驶提灯马车,还带着古老的金银珠宝晃悠悠地行进了。要知道这种招摇的手段会让食尸生物随声而来,哦,最起码强盗会很容易招来。谁知道呢?算了现在重点不是这个。看见那头食尸鬼发出饥肠辘辘的磨牙声了吗,这家伙还想吃下更加新鲜的死肉。千辰可不想把“新鲜食物”这种话题和自己关联上。

眼疾手快的千辰急忙横过斧头,“磅——”,食尸鬼冲到眼前仅仅需要一秒半钟,稍有不慎就会被它咬掉脑袋。食尸生物的青光眼眸和白虎兽瞳霎时间近距离对峙,斧头变沉,金属迸现着铮铮的诡光。好在千辰急忙将力量稳住腿部跟腱,大臂肌肉扭动起来,驱使蛮力,“唔啊”大喝一下,把这个怪物从自己斧面上挥到房子角落去。

呼,太快了,这家伙。力量异常迅猛就算了,牙口也很厉害。还真的小看这脏东西的牙齿了,斧头被啃出细密又难看的纹路。要是别人的话,早就被扑倒咬死,接着就肉香四溢起来了吧。

千辰注视着这个丑陋的怪物,唉,他无比讨厌速度快的对手。白老虎使自己下盘沉稳一些,鼻端呼出几口气,强化自己的攻击节奏。提起斧头,打算稳扎稳打,千万不能冲过去。

怪物又扑了过来。千辰急忙反击,“喇!”斧头切开的仅仅是尸身的坏死部分,这是个坏消息。食尸鬼借力后,整个尸身飞跃起来,直接绕过虎兽人坚不可摧的手甲和胸甲,朝千辰脑门奔去……

然后“咔啦”一下,千辰的头部感受到来自一个食尸生物的重量的压迫。看到了吗,那个怪物在笑呢,它得逞了,它即将可以杀死千辰了。虎兽人的躯体、血液,浓香在引诱着它……

不妙。千辰注视这个猎物在自己脑门那寒冰上咬了下来。啊,这牙齿撕磨、啃咬的声音,让千辰头疼欲裂……真是吵……啊……

低贱的食尸鬼,你咬那块地方的时候,牙齿舒服吗?

“咯塄”一声宛如钢铁破碎那般,食尸生物的牙冠本身是感受不到疼痛的,但是牙齿骨骼断裂的那一瞬间,千辰还是看到了怪物无神的眼睛里闪过幽绿色的恐慌。

白虎兽人拽起这个脏兮兮的躯体。这家伙靠自己的脸那么近,模样令人作呕。千辰虎爪抓住它的脖子,像拎一只滑稽的野猫一样,让这食尸鬼滚过一边。它的脑门似乎受到了重创,寒冰的冷意像是毒素那般爬上食尸鬼坏死已久的口腔和颧骨。它咬了不该咬的东西,这是它活该。

千辰重新振起精神,手握斧头轻轻旋了一圈,躬着站好。额头上寒冰的棱柱仍然坚韧地闪耀冷光。“我的脑袋并不好吃,对吧,啊哈哈……你除了速度快一点以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食尸鬼浑身肌肉扭曲得畸形无比,它的饥饿让自己陷入疯暴。

千辰再度微曲膝盖,“来啊……”身形就像一个猎人张开了可怖的弓,等待着目标进入他的领域。

食尸鬼一跃,在碰撞到斧头边缘上时,恶鬼指甲发出尖锐的声音。普通人根本挨不了这下攻击。“呼……”但是千辰很硬气地接下了攻击,脚跟猛踩地面,借一个力,将斧头锋利的那个部分,划过食尸鬼的腿骨。最后将斧尖使劲一顶,将这个失去平衡的魔物戳向房梁方向去。

它滚落了下来。食尸生物不会感到疼,失去了腿后只不过有些难以行动而已。饥饿让它以一个更加狰狞的面貌振作,并且再度发动攻击。

“你已经没机会了!”白虎兽人大喝一声,仿佛空气中的寒冷全部听从这名战士的气息所流动。千辰一脚践踏地面,扭动腰部,腕关节驱使着斧头,狂舞般挑起巨斧。

斧头极速挥过。食尸生物奋起冲刺。一道巨大的、杀伤力让人惶恐的斧光出现,它横截而去——白光穿过食尸生物的颅骨,漆黑的脑浆圆滑地飞溅而出,躯块平整,一分为二,化作一些难以描述的块状物,溅撒在千辰脚尖左右两侧。战斗结束了。然而这个摇摇欲坠的废屋,已然不堪重负。

千辰有些疲惫地将巨斧放下的时候,他听到了,房子正在倒塌。

“轰隆轰隆——”被损坏的年久木质建筑快速塌落,沉重的雪一同很快就将一切掩埋。虎兽人逃了出来,他那脚后跟很有幸碰到了门框破碎的一瞬间。建筑物的崩坏催生剧烈的风,吹扬起他的斗篷。

千辰累了,坐在半截墙垣上,睡着了。等着夜晚过去,回城镇交差吧。唯一可惜的是,那只食尸生物脑没来得及采集,那个可值不少钱。下次……用力气可得再有分寸一些,别说是自己了,周围的房屋都吃不消……

这位强壮的兽人冒险者度过了一个还算是平静的夜晚。

身侧是自己的斧头,这把兵器上还带着昨晚战斗的火热痕迹。那食尸鬼脏血得早点处理掉。阳光从松林的间隙里蹿出来,松茸在树木底下生长,引来一些醒来不久的野兔。

千辰依旧躺在这个软和的雪地里,甚至有些不太想起来了。他感觉骨骼酸痛无力,昨晚体力消耗太大了。

他听到了歌声。不是鸟鸣,但宛若是自然生灵的曲调。明明是针叶林,却听到翠竹般律动的声音。

那是一段人为演奏的旋律。“吱吱,吱吱吱,吱。”可恶,有些吵了啊,停下来。千辰扯着自己的老虎耳朵,他一定要把这个闲得没事做的旅行音乐家抓起来揍一顿。

松林里路过了一个身材高大,用皮革和野兽茸毛服饰庇体的家伙,他吹奏着笛子。一些松鼠和幼鸟在跟着他,仿佛能从这个家伙身上攫取到春日的暖阳。“……”这个演奏家戴着兜帽,脚步轻快,旅行的挎包里装了不少东西,然后,他看到在墙垣根上休息的千辰,“嘿!朋友!”

这个闲得没事做的音乐家主动讨打来了。“……”千辰根本不想理他,感觉现在只有闭上眼睛装作尸体才能避免这段即将发生的极其无聊的对话。

“嗨,你,”旅行家摘下兜帽,赤红的龙脑袋露出来,他的鳞片在这洁白茫茫的大地上确实宛如烈日般耀眼,他将翠玉色的笛子放回挎包,蹲下来,望着这个疲惫的战士,“你需要帮助吗?看着你很累的样子。”

“……”千辰没理他。双手在胸前交叠,一副闲散的样子,闭上眼睛。

然而这个红龙兽人磕磕笑道:“继续睡在雪上,会感冒的。连这样都不想起床,你这人真……有趣啊。”

“……”千辰有些难以忍受这么一个白痴对自己评头论足的。

“其实我只是来找一个人的。一个白虎兽人。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我翻山涉水来找寻他。他和你长得差不多,也有些傻里傻气的。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

千辰猛地睁开眼睛。也许听到“白虎兽人”这个词时他想到了什么。不,其实千辰受够了这个傻蛋陌生人的搭讪,必须要让他住嘴。

反手握斧柄,巨大的斧头听从他主人的指令,迅速横挥发动攻击。

红龙大惊失色,立刻向身后跃去。身后的鸟兽接连逃命般躲开。“……喂!你干什么!”红龙迅速从包里抽出笛子,吹动第五个音节,“快,【岩】,保护我!”红龙奏响音律,绽放暗黄色光芒——土壤升起。

千辰的斧光与这个无形升起的岩石巨人发生了碰撞。就像空气突然低沉,半秒间土块垒起来,魔法生物瞬间诞生。“嗯?哪来的石巨人?”千辰短暂地疑惑了一下,然后按压下自己的掌心,将暴戾之力注入斧头之中。随后“砰——”的一声,斧头轻松切开雄伟的巨岩。岩石垮塌破碎成土渣后,渣滓间还升腾着来自白虎兽人的极寒气流。

“真是,过分的朋友啊。”红龙负了伤,他按揉着左肩膀,那里赫然出现了斧刃割开的血口子。疼疼疼。“呼……诶,差不多得了,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红龙吓得即刻闪开,好在笛子没松过手,一串音律将自己闪躲到右侧,惊险地躲过这个偷袭的刃光。“你!……”这锋利的斧刃远距离就将红龙身后的树活活劈开,斑驳的树枝伤口溢满寒气。疯了吧,混蛋!我只是跟你打听个人的消息而已!为什么要杀我!

千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喂!停下来好不好?能不能讲点道理?”红龙感觉自己反倒是打扰到了真正沉睡的巨魔那样,这种事荒诞至极。

白虎兽人好像听进去了。他将斧头缓缓放下。然后他立刻跳起来旋个身,小臂青筋暴起,迅速再度握住斧头狂劈一下——比刚才更加猛烈的寒冬烈风诞生,面朝可怜的红龙兽人。

“……*龙族粗口*。”对方是铁了心要杀了我啊。红龙一边稳步后退,一边单掌伸向前去支起魔力流动,“【乌鸦】啊,把我藏起来。”第二个笛控爆发墨绿色能量,不洁的羽翼护住红龙。

洁白寒光和黑夜暗光撞击在一起。两股能量在进行互相切割的一瞬间,白夜吞食了黑夜。【乌鸦】消失了,化成羽毛和灰烬消失在雪地之上。以及,红龙也不见了。

“……”白虎嘴角“啧”了一下。他看到空气里飘荡着像是漆黑的雪的幻影。他的攻击落空了。在寒气消失之后,空气里飘浮着一根根诡异的羽毛。“障眼法?躲在乌鸦羽毛里了,对吧?”千辰咬了咬牙,再度支起斧头,力大无穷的手臂不断地挥去、再挥去,一道道刃风像是箭矢一般涌来。切割羽毛,让黑影无所遁形……

羽毛被寒流所撕裂。“唰——唰——”任何残余下来的黑羽都被切割消散在空气里。那头红龙应该死掉了吧。呼……呼……白虎有些疲劳地杵着斧头,半蹲在原地。然而抬头望去看见离地五英米的高树上,红龙坐在树的枝丫上。“嘿!”笛子上站着一只乌鸦。然后砰的一下,乌鸦消失成为黑气缩回了笛管当中。

“……你,”白虎兽人龇着牙齿,“这是召唤魔法?”

红龙在空中翘起腿,表情悠闲,丝毫不介意自己的野鹿革筒裤被雪弄脏。“我们龙族都是一些不讲道理的生物啊,请别见怪。”这句话让白虎越来越恼火。

嚯?看来又惹到他了。红龙很快便吹响旋律,第一音律【熏风】,红龙的速度变快了起来。他从树枝上跳起来,龙翼鼓动,风中的精灵为他祈福。“咔哒——”一下方才的枝丫立马被寒气切割掉了。好在红龙躲开了。

千辰仍旧朝着树上高空劈出锐利的斧风。可惜,对面是个灵巧好手。他看着那头红色的龙兽人悠闲自得地躲开自己的攻击,就像在风中漫步一样,双手插在兜里,享受着寒气在他面前的吹拂。

“嘁!”千辰说过他非常讨厌速度极快的敌人。白虎兽人逐渐感到疲劳,昨夜与食尸生物大战的症状开始显现在他身体上。情况变得棘手了起来。不能和他耗下去了。

“嗯?你身体吃不消了吗?”红龙也没想到自己慰问的语气在对方脑中会形成一种无形嘲讽。此刻这头白虎再度抡起巨斧,身体开始旋转,脚踩在硬实的雪地上,践踏出巨大波动。空气再次降温,所有无论冷暖的风流都向他靠近过去。

这家伙,要来真的了?再然后,红龙逐渐睁不开眼睛……

“呼。”

风停了。停了?真的停下来了。

红龙睁开眼睛。那老虎不见了。地面上就留下飓风驶过的回旋痕迹,铺天盖地的雪掩盖他的去处。原来……他溜掉了啊,差点把我吓死了。

算了算了,大不了我换个人询问去。只是希望下次别再让自己遇到这种动不动就打架的神经病了。可恶,肩膀好痛。红龙哀怨着,疼得无法沉稳吹出一段完整的音律来为自己疗养伤口。

进入城镇的时候,白虎全身酸软。

走进旅店,小腿像是被自己拖曳着一般进门的。千辰不愿意跟店员说任何一句废话,就连上楼时踏在桐木上发出的声音,都觉得吵闹。

就这样,千辰关上门窗,掐灭先前房间里店员为客人点燃的火炉。打开天窗,四周变得幽暗和低温,他喜欢这样。仅仅有天花板注入一束罅隙的光。他喜欢头顶着厚实的云层天空陷入安睡,这能给他带来宁静。他看见客房书架上摆的积灰的书本。《龙的叙事诗》、《雪王——一头消失在冰霜国度里的龙王》、《如何在龙的眼前生存》,看起来真无聊。

“呼……呼……”他睡着了。

梦里他看到了自己巨大的影子。在寒冰覆盖的山峦之上,他的黑影像是乌云一样蒙蔽蓝天。他想起了那些无聊书籍的书名。“……”梦里的千辰看到了一个人影,比蚂蚁还要渺小。在浩瀚无边的雪境里,那个人影就像一块碍眼的结痂。那个人影……什么也没做,仅仅是倒在雪里的。事实是,这个人影居然撼动了龙的“王冠”。

“唔!”

千辰惊醒了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身体依旧承受着超负荷般的痛苦。啧,又是梦。头疼极了。千辰按压着自己的额头。头颅上那弯曲的冰棱仍然硬邦邦的,让他翻身都翻不舒服。

睡不着,趁着天还亮着去填饱肚子,然后交差去吧。

宝石家协会建筑从装潢上就很明显与普通民众划开了界限。千辰进门的时候,会被一群人包围清除干净所有的灰尘,才能进入这个华贵的、包罗万象的高等社会。

千辰说:“我已经完成了委托,虽然花了有一些时间。我知道这个不能成为什么理由,但是,那个男人死了。”

珠宝协会的负责人表情看着有些凝重。不过罢了,他也没指望那个宝蓝色服装的混账男人能凭自己的本事活多久,好在他被食尸生物咬死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带着什么值钱的珠宝让协会主管们扼腕痛惜。死了就死了吧。“你会获得你所应得的报酬,尊敬的冒险者先生。您为我们在贸易路上除掉了一个祸患。你让我想起了诸神,神明驱赶掉了占守北境冰山上的巨龙,多亏了那条龙消失了,我们人类的贸易地带得到了延伸。现如今,那个吃人的怪物死在了您的手下,我们每个普通人因你而生活安稳,以及,大家都能赚到更加多的钱。……”老男人鞠了一个躬,便让人递给白虎兽人一份沉甸甸的袋子。

与富人做生意确实很划算,但是过程却让千辰非常不舒服。但是他说不出来这样的感觉来自于哪里。总之,他收下了金币。

协会门外居然传来让人意外的声音。那是一段唱诗,或者是……民谣——

可以的话,来喝点龙舌兰酒。来点龙舌兰酒,配上隆冬的霜雪冰干,甜吗?就像蜜浆灌喉,辣吗?就如龙焰烧胃。别急,朋友,来一曲吧。

不用说,千辰必然是知道这个声音来源于谁的。他回身一看,那条大路上有个戴着兜帽的红龙旅人。他哼着调子,偶尔折腾他那无聊的笛子,一些家犬和麻雀会跟着他走。他会在打开门往外面瞧的房子停下来。红龙礼貌地询问屋主:“请问你见过一个白虎兽人吗?他是我的朋友,我一直在找他。”

“没有见过。”“啊很抱歉,打扰你了。”随后吟游旅人继续哼唱着古怪的歌前进。

烦人的家伙居然跟过来了。千辰又感到一阵反胃。他毅然将珠宝协会的大门猛然关上,避免那条龙兽人望进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在干扰我们正常的营业生活,先生。”协会负责人有些生气地推了推眼镜,脑子里在想着每一秒钟因为关门而流失多少贸易利润,“那个神神叨叨的旅行家不就是在找你吗?很明显那个‘白虎兽人’说的就是你。”

千辰压住自己的声音,他显得浮躁无比:“不是我。我根本不认识他……大概吧。我和他非亲非故。”他的语调让人难以信服。

“那你更得堂而皇之走出去,既然你真的与他互不相识的话。真是的。……我记得,我们的委托关系本就结束了,你也该去你应该去的地方了,带着你斧头和袍子,快离开我的协会吧。”这个男人低眼看了白虎兽人这身装扮,忍住了自己没在“斧头和袍子”增加“肮脏的、臭兮兮的”这样的形容词。

“……”

千辰离开这里的时候,还很谨慎地东张西望了一下。音律消失在了村口,红龙走得没影了。呼,走出来的这一刻,仿佛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现在我该干什么?……再去接新的委托吧。希望是个不太无聊的悬赏。

对的,是这个地方。又来到这里了,囊获周遭所有悬赏委托的冒险者协会。每次一推门,那群没洗过澡的莽夫和皮条客身上的汗臭和酒臭,像猛鬼一样冲出来。可是,今天没有。

今天冲出来的是一些狂热的冒险者。他们就好像去挖掘财宝,赶着最后一趟掘金航班。“发财了!”这是千辰听到的声音,这个嘴角带着难看的疤的陌生男人太亢奋了,“都听说了那个委托了吗?那个富豪居然花那么大的价钱去叫人屠戮怪物!”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报。前台招待的男侍显得有些闲。他看到千辰这位战力不俗、气势吓人的战士走了进来,这男的才稍稍站好。

“你好,尊敬的冒险者。”男人看到这个白虎兽人坐了下来,披风顺从的在他身后平息,双鬓垂下的双辫头发也该梳理一下了,就连肩甲包裹外袒露的肌肉也都沾染风霜,宛如从寒冰地狱里走回来的一样。这个兽人冒险者确实不是好惹的。

“我想知道,我错过了什么新闻。”千辰说。

“只是一个特殊的猎杀魔物的委托。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出去了。”

“是什么样的委托。”

男侍微笑着,将身后的羊皮纸地图铺开在桌面上:“在向东南三十英里的地方,那里是一片幽深的雪林——尘迁雪林。那里是擅长炼金术的佛克洛尔帝国和崇尚巫术的奥夫斯达帝国的边界,平原的地方满是两国战争的硝烟。你听说过传说吗?”

“传说?”

“两国战死的士兵无法回归自己的故乡,他们变成看不见的怪物,在雪地里面呼啸,然后被充满怨念的雪林吸取灵魂,那尘迁雪林成为了鬼魂新的故乡,成为了活人的墓地。”

“我不会相信这种屁话。”

“但是,先生,已经有超过上百人在那之后死掉了。他们死了。妄想穿过树林的商队,以及跨越国界寻求生计的普通人,都死了。他们进入了尘迁雪林之后,再也出不来了。”

“……”

“还记得那条寒冰恶龙在北境山峦间胡作非为的历史事件吗?虽然那条龙已经消失了,但是先生,这的事情比巨龙事件还要诡异。也许是诸神并不想让人类好好过活,便降下尘迁雪林这样的一个大麻烦,”男侍的前齿微微咬动自己的下嘴唇皮,“我们将支付高额的赏金作为奖赏,赠予为大家解决麻烦的勇士。只要这位勇士能够处理尘迁雪林人员失踪的问题后活着回来,便能从我主人的手中拿到价值不菲的财产,以及一个临近雪山的葡萄酒农庄。”

千辰将头往前探,手臂支起来垫着下巴,他在仔细地听。确实这个报酬非常诱人。“那好吧,我即刻出发。”这头猛虎习惯性地揣起身侧的巨斧,刚要离开时,被男侍叫到了。

“慢着先生。这个委托里面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千辰回过头,一瞬间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反悔了。

男侍鞠个躬,说:“您要前往的话,需要一些限制条件。我们的委托要求必须是一个团队为单位出发。”

“‘团队’?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要求?”

“我们不希望习惯于独来独往的勇士前去,因为最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概率太高。至少,我们想赌一把团队里有人能活着回来,带来更多有价值的情报,减少之后不必要的损失。所以……先生,很抱歉,我们不希望你一个人前去。”

千辰极度嫌弃地“啧”了一声出来。他很讨厌团队协作,甚至是厌恶与人对话以及相处。“那我去雇个便宜的佣人或者佣兵和我一块出发可以了吗?”

“没必要,先生。”男侍很有礼貌,他伸手指向千辰身后,“您看您的身后,已经有新形单影只的冒险者出现了,我想你们应该能聊得来。”

千辰看过去。他的惊愕盖过了厌恶,脸上的情绪非常复杂。

这个红龙旅人走路姿态玩世不恭。他的宝贝笛子放在腰侧的包里,两只龙爪撑在前台桌上,眼睛望着这头愣怔的白虎,然后,右边龙目眨了一下。“欸,咱们又见面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喜欢挑人多的地方吹奏乐器,讲述我旅行的见闻。要是在以往,沸沸扬扬的冒险者协会就是个让我好好表现的地方。不过今天有些异常,一个人都不在。噢,大家都出去猎杀魔物了吗?”

男侍耐心地把整个事情告诉这位红色的龙兽人。“事情就是这样的。”

“哦哦哦!”红龙敲着桌子,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我很感兴趣!我什么魔物都不会惧怕,团队吗?当然也没问题!”

很好,一个团队的雏形形成了。

千辰将自己的兵器杵在一边,自己则插着腰,手指在腰侧还不耐烦地在斧柄上点点点:“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天哪伙计,我们互相了解彼此的能力,对吧?你、我是最合适不过的二人战队了。我们能互补,我们可以合力战胜前路的困难!”

“你本就不该缠着我,你不是在找人吗?……我不认识你口中所说的那个‘白虎兽人’。”

“哦,那个啊,无所谓的。毕竟你很有趣!我相信和你一起行动的期间,能让我找到不少关于‘他’的线索。以及,我敢打赌我们一起合作解决神秘事件的话,能充实我的故事趣闻收藏。”

“你不怕在关键时刻我赏你一斧头,我一个人抱着属于我自己的奖赏远走高飞?”

“啊真是粗鲁的想法啊,哈哈,如果你再犹豫不决,别人可能就从尘迁雪林回到这里领走你应得的奖赏了哦。你该不会希望这座葡萄酒庄园被别人兜走的,对吧?”

“……”看来千辰妥协了。真是……烦人啊。

红龙伸出手来,显得异常正式。龙的鼻腔嗅了一下冒险者协会里特有的原木材料制品和羊皮纸与墨水交织起来的味道。真是神圣啊,在如此时刻下联结而成的二人小队。“杰。”

“千辰。”千辰自述自己名字的时候也是充满了不屑。他只是希望这场合作能快些结束。他扛起斧头放回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知道那条叫喳喳的红龙现在要跟着他了。

男侍恭敬地鞠躬,目送两位勇敢的冒险家离开这里。

出发之前,千辰冷冰冰地说要去集市一趟。红龙说:“要去买什么吗?……喂……你倒是说点话啊。我们现在可是一个团队!”

红龙再怎么嚷,千辰也是埋头选取自己的杂货或者药瓶,以及支付了足够的货币。这次要面对的怪物也许十分强大,光是目前的情报还是太少了。根据那个男侍所说,雪林里的无辜者有去无回,这次的怪物很有可能是以下两种怪物。一个是作为残物常年在树林间游走的森精,这些叫做森精的家伙本身就居住在森林里,信仰自然之神,具有强大的攻击性和自然恢复能力;另一个就是怨灵了,毕竟战场上死去的士兵数不胜数,形成怨灵后盘踞在雪林里阴魂不散的可能性也是非常之高,它们的身形虚无,很难对付。

这位虎兽人冒险者摸开自己的包裹,他需要补足很多东西。他购买了“火元素之石”“残物油”,森精害怕火焰,以及隔绝它们的自然魔法。千辰也购买了“银石”、“恶灵油”,怨灵厌恶这些玩意,这些东西打在它们身上宛如让他们经历正午烈日般的灼烧。

“你真厉害啊,伙计。”红龙攀着千辰的肩膀,夸赞着他,不过对方没理他,“我也不需要准备什么了,我全部身当都在这里了。”

千辰转过脸,冷冰冰的,“你作为召唤术士还真是方便啊。”

杰耸耸肩。“和你比起来,我可真不擅长攻击手段啊。我会好好辅助你的!”

千辰鼻息重哼了一下。“免了吧。我只希望你千万别做多余的事情。”

杰小声地“嘁”。要知道一般人可没有什么机会获得龙族魔法的祝福啊,这个头上长冰的蠢虎脑袋真不识好歹。莫非他真是中了什么诅咒或是符文魔法导致头颅生出不可融化的大冰块,导致整个人神经质起来了吧?虽然这样揣测人家的背景不太好,但是……这头白虎脑袋上那个东西实在是太惹人注意了。

“你还在干什么,不跟上我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去了。”千辰已经走向镇门一段距离了,却发现这个烦人的红龙还在原地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无聊的事情。他背着的斧头,遥远地闪着银光。

杰跟了上去:“别急啊,我们的时间还很多。”

这条红龙所说的“时间很多”指的是,他们并不需要租赁马车或者飞艇去往那个诡异的尘迁雪林。

“当然是用我的方法飞过去。”红龙抽出笛子横握在唇前,吹奏起来,韵律明亮激昂。此罢,他说的话既像咒语,又像是闲谈,“目标是东南三十英里的雪林,载我们去,【赤焰】。”千辰就这样手臂交叠地,看着那个家伙凭空召唤出一头巨大的恶魔。它扑着巨大的翅膀,在太阳底下翅膀的影子几乎能笼盖住陆地上最巨大的教堂,火属性恶魔的嘴里吐息格外灼热,千辰得退后几步,才不会被这热意波及。

确实,会召唤法术的龙兽人确实帮到了忙。千辰和他载着这条巨大的恶魔,云雾成为苍白影子飞快地掠过他们身后。二人以极快的速度疾驰在空中,山峦和雪就像连绵的云一样在底下的世界铺盖。千辰好像在很久之前看到过这样的画面,这样居高临下的视角,一些人类居住的村庄从这片洁白里面透出来,就像肮脏的肥皂泡反光。

“好了到了。很快,对吧!需要填饱肚子吗?”杰落地后,跃下恶魔的后背,伸了个懒腰,“我的‘朋友’都说很饥饿了,我得犒劳一下它。”

“随便你。”面前就是那传说中的尘迁雪林了,千辰在这里望过去,黝黑的树林如同带血的荆棘一样向着阳光生长,一段段拔节,就像是汲取了地狱的养分那样。千辰看了看自己靴子下面,这就是战争的灰烬了吗。四处是破损的马车以及盾牌,它们很突兀的出现在雪中。锈蚀兵戟和铁剑插在泥土里,很大的可能在这之下埋存着人骨。人类世界可真是残酷无比。千辰站着有了一会儿。他看到身旁的红龙站了起来。

千辰有必要现在问他:“你召唤的这些恶魔,都是你的饲养物吗?”

“这些是我的‘朋友’。”杰知道千辰会问的,所以他会适当地解释。

“你身上一共有多少只恶魔。”

“七只。”红龙说,说完笑了一下。

“和你的笛子有关系对吗?七个音律。”

“你很懂嘛!你对这个感兴趣吗?”

“我只是在适当的调查我的队友,我不会和没摸清实力的人进行合作。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千辰随便找一块破盾牌坐了下来,管它这下面有没有战尸。看起来千辰有些烦闷,“嘁。亏我打得那么吃力,当时也最多看到你用出来三只恶魔而已。”

“你已经很强了哈哈,我当时都快撑不下去了。召唤恶魔可不是什么好玩的、轻松的事情。另外……你很容易疲劳吗,我看到你那时候最后关头挥斧头的时候,骨骼都要散架了。需要我的‘朋友’帮你调理身体吗?”

千辰的眼神变得锋利。这条龙的观察力太多时候都非常惹人讨厌。虎兽人双掌撑起膝盖站了起来,走了起来:“向雪林内部出发吧,早点解决早点收工。”实在是不想和这个无聊又无趣的红龙待太久了。

“行吧。”红龙也站了起来,擦掉裤子上的积雪。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歌喉。

勇敢的虎猎人,矫健的龙族诗人,他们二人战无不胜。战斧抹杀无所遁形的鬼魂,乐谱驱散漆黑无比的混沌。他们宛如天国走来的战神。

“……啧。”千辰想往自己虎耳里塞点什么东西,来中止这种恶心的音律进入他的大脑。

他们即将要走入的尘迁雪林。树林颜色就像被污染掉的油画,雪像是死灰一样沉默。

靴子踏进这座安静的森林里时,千辰的鼻尖缩动着,他嗅到了非常不安的气味。那种污秽的,死寂的,生物无法安宁的气味。很奇怪。

“很奇怪啊。”红龙终于停下了吵闹的歌曲。他左顾右盼,紧紧握着自己的笛子,自己的龙翼紧紧地收合,他不希望自己发出多余的声音惊动森林里的任何一种原住民。同时,他会希望森林里多一些声音。因为——此地太安静了。走入这里宛如踏入坟场,树木的针叶像是人类死体之上的毛发。模样瘆人,但是确实那些只是植物罢了。白雪铺天盖地而导致光线严重缺失,里面的雾气是苦涩的,两人不敢多嗅,他们听着自己的鞋子踩在带雪的植被上发出的压抑声音。“很奇怪,那些贪财的冒险家应该有比我们先到达这个雪林的……为什么却毫无痕迹。”

“就像没人来过这里一样。”

“是的。”红龙望着天空,没有窸窸窣窣的鸟鸣声,没有自然生灵的和谐之声,他感到担忧,“更像是,雪林吞没了生灵。让那些活着的东西都死得悄无声息。”

也许这是猎杀魔物以来,千辰遇到的最大的麻烦。完全不对,啊,这已经不在千辰所理解的范围之内了。这不可能是森精所为,他们不可能在这种了无活力的环境里存活;也不可能是怨灵,在这里它们无法吃食任何一种灵魂。这根本是超出千辰猎魔经验之外的新的敌人。

这位虎兽人的洁白皮毛发出了些许颤抖,他的血液因为焦虑和警觉而不断压榨剩余的活力。“唔……”此行深入雪林,精神注定会备受煎熬。未知的一切让他恍惚,因为千辰在之前所做的准备必然不会派上用场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雪林外部是白天还是黑夜了。二人四周的空气变得更加浑浊,闻到了一些新的味道——死物的味道。

千辰看到了一具死者的身体。千辰见到过他,白天在冒险者协会擦肩而过,嘴上嚷着“发财了、发财了!”的年轻冒险家,千辰记得他,因为他嘴角的疤痕难看得无法忘记,他大概是个争强好胜的男人。他很有可能喜欢构想着大赚一笔后在未来如何泡妞、如何在自己的葡萄酒农庄里享受人生。但是他死了,就死在自己的面前。尸体被千辰发现的时候宛如仍然活着一样。男人奋力地吼叫,就像看到了恐怖的画面。他面容是凝固住的,大脑宛如被什么啃食。他无法阻止自己的死亡。

红龙俯下身看着这具僵硬的男人,皮革和硬甲包裹着他,浸没在雪里。他生前看到了什么?他遭遇了什么?“不对劲。如果是怪物的话,他早就被啃食干净了,不会保留如此完整的尸体。”杰说出了他的疑问。

“也许他的肉不好吃。”

“那为何他遭遇了捕杀。……这模样,完全不像是什么生理疾病发作导致暴毙的模样呐。这很明显……他被雪林里的一些东西盯上了。它或者它们,杀死了他。”

千辰没有说话。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蹲下来,搜查这具男人。他身上的钱财和匕首都没有被人动过。这家伙就好像突然就倒地了,只留下自己仓惶的脚印,以及一片死寂。

杰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衣服,他胸口的鬃毛不安抖动。这阵寒冷让这个龙兽人非常不自在:“线索太少了。”

“……”千辰同意他的观点。但是千辰也相信,敌人不会是无声无息地出现,然后悄无声息地抹杀掉一个人,然后什么也不做了地消失了。可恶,千辰被这些从未有过的困难所搞的头疼欲裂。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希望消除一些疲倦。

杰说:“我们再向前走一段距离吧。……如果没有新的发现,我们得就地生火坐下来了。我们很需要休息。”

“……可以。我只希望我们升起篝火的时候,不会引来太多奇怪的东西。”

前方的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东西。也出现几具骸骨,他们埋入雪中很久了,表情痛苦,宛如这片雪林是个活的祭场,他们都被献出了生命。即便如此,二人还是决意生起了火,如果再不驱散身上的寒冷,会出现大问题。

红龙抬头望着被上层松柏保护的极好的干燥阔叶和树枝。他伸出手大致地丈量了一下距离。他熟练地呼出恶魔,笛端扬起来,“【熏风】,来帮忙了。”疾风扬起红龙的衣袍,迅捷的风属性恶魔们朝着上空飞翔。“嚓——嚓——”的几下,树枝以恰好的角度断裂,纷纷掉落下来。

而千辰就坐卧下来,揣着斧头削木头,火星子出现在干燥的草叶和树枝上。他本想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护一下火焰,但是,这个地方没有一点点风。初生的火焰就在一望无际地乌黑浓雾雪林里燃烧着。一点点树枝咔咔地助燃而碎裂的声音产生混响,在这个宁静的地方会演变得宏大。

杰也坐了下来。红龙靠在某棵树上,望着头顶树木交错而组成的漆黑“夜空”,呵,一点也不浪漫啊。“篝火没有引来什么东西,看来你我很安全。……没事,你先睡吧,我先看两个小时,之后再轮到你。我们这样撑过这个休息时间。”

千辰沉默。他手臂交叠在身前,也靠在一棵树上。他的疲惫终于得到释放的机会,于是快速闭上眼睛,双腿这样很舒适地搭着。

“诶。真的睡啦?”红龙其实还想着和这个奇怪的白老虎好好说上一些故事,可恶,这个混蛋正在错过绝妙的旅行家深夜故事时间!

千辰的胸膛上交叉着两只手,就像在睡梦里也表明着“拒绝”二字。他缩着脑袋,老虎鬓边两条充满部族粗野的垂辫,此刻正很温顺地躺在肩上。白虎兽人他的胳膊很硬实,就像岩石一样,保护着睡着的千辰他的腹部和胸口。

尘迁雪林里静悄悄的。红龙百无聊赖的时候,能清楚听到千辰呼吸的声音,那就像是野鹿在山涧里鸣叫一般。杰望过去,老虎的鼻腔吹拂着空气,虎须都被扬了起来。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乐律。红龙的指尖跟随着虎兽人呼吸而悠扬舞动。也许很奇怪吧。龙站了起来,踏在被篝火照耀的温暖的雪里。“……”他静悄悄接近着这个沉睡的雄性兽人战士,他盯着那个发出声音的——胸膛之下的心脏。

红龙安静地蹲了下来。白虎兽人依旧睡着。

红龙伸出爪子,很不合时宜地,一点一点地,抚向那起伏的壮硕胸膛……

音律忽然中止。因为千辰睁开了眼睛——

“莫非你没有学过礼貌?”

红龙一阵怪叫着,被这个强壮的白虎兽人拎起来甩飞掉。红龙还在雪地里吃瘪地滚了好几圈,再如此情景下他还在极力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真的感觉到不对劲才这样做的!我只是听到了你心脏里的声音……我……”

千辰已经不想理他了。他直接竖着自己的斧头在旁边,待会那条龙再过来,直接一斧头劈死他。

“……”

千辰听到那条蠢龙哀声连连地回到树桩下坐好,噘着嘴发出啧啧的声音。好在终于能够好好休息了。

千辰开始进入了梦乡。

梦里是极北方的寒冬峡谷。为什么会梦到这里……

千辰感受到自己身体不再是轻飘飘的了,他很沉重,重得能够靠身躯压坏一整条山脉,以致滚落的雪能够埋没山脚的树林。自己这是怎么了。我的斧头呢?……那条红色的蠢龙呢?……我……我……

千辰挥动脊背上坚韧的骨骼,巨翼展开,山川立刻挥过一道强悍的风流。暴雪因千辰他而凛冽,山脉也因千辰他而颤动。真是令人熟悉的感觉啊,千辰的内心逐渐奇怪。

直到他看到了那个人影。那个撼动他“王冠”的人影。那个沉寂、执著的,又遍体鳞伤的人。千辰高傲地注视着这人,他欣赏这个如此不惧怕死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赞许他的果敢和胆识。如果他活着,千辰可以轻易地捏死这个人。但是,千辰看不到这个人影有一丝活物应有的动弹。

躺在梦中雪境上的人影身上是洁白的虎毛,鲜血染上他的披风,以及双鬓垂下的野蛮无比的双辫。他肌体僵硬,手臂和大腿上冻裂出凝固的伤口。风雪是残忍的东西。

这个兽人眼神无光。接受着体型巨大的千辰的注视。他即将会埋入风雪当中。这个倔强又勇敢的人影,这个白虎兽人,他死了,死在千辰的注视下。“……”

我……死掉了?千辰的瞳孔就像被诅咒病毒一样侵入,发生巨大的异变。我死掉……了吗?

“咯咯咯!——”

我死掉了吗?

“醒一醒!千辰!”

睡梦中的千辰听到了什么声音。啊,是那条蠢龙,他在用笛子吹奏出非常恼人的音乐,他在做什么?他在救我?——“可恶!啊啊啊,【乌鸦】,救下千辰!快!”

漆黑的恶魔化成锁链,将千辰的腰部绑住、拴紧,然后杰一声令下,恶魔收回锁链,千辰方从巨大的黑影里逃离。

千辰回到了这个充满诡谲的尘迁雪林。寒冷变成了实感,极速唤醒千辰的脑神经。我的斧头……斧头……在身旁。千辰立刻捡起自己的巨斧,原来是真正的敌人终于出现了。

红龙已经在旁边作战了有一段时间了。“你终于醒了吗?”红龙召唤恶魔,恶魔保护着两个人,斑驳的影子在四周盘旋,“你现在好好看看这个雪林吧。”

真是……壮观啊。

带有巨大眼睛的魔物出现在四面八方,除了眼睛以外,它们的身体宛如幽灵一样虚无缥缈。它们环绕着每一棵松柏,柔软但边缘锋利的魔物触手剐着松针,发出宛如女妖尖鸣一般的刺耳叫声。“咯咯咯!——”魔物的眼球有人头那么大,眸子里的是对于它们味道可口肉质鲜美的二人。它们饿极了。

杰:“你知道它们是怎么出现的吗?”

千辰:“……”

杰:“在你睡着后的十分钟,这群怪物就像春雨后的嫩笋一样飞快地从土壤之下冒出来。看起来,他们是闻到食物的香气才出现的。”

千辰:“‘食物’?”

杰:“是睡着后的你。”

千辰:“……”

尖锐的魔物嚎叫声在周围此起彼伏。千辰立刻竖起斧头,手臂使出强劲的力量,挥出一道剧烈刃风。魔物的眼球应声破碎,化成肮脏的尘埃飘散。然后更多的巨眼魔物涌过来。它们从树根、从地下、从遥远的树冠处出现了,像是瘟疫年代的昆虫或是鼠群。

红龙奏响笛声,旋律像是初春的溪流一样飞快。“白天我们看到的那个人类尸体的死因,你还记得吗?现在明白了吧。”

“嗯。”

“那个男人不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而死。当时,他是睡着了的,在梦里目睹到了可怕的画面。这些大眼怪物就在这个时候夺取了他的生命。……在梦里他癫狂、疯乱,受着残忍的惊吓。巨眼饱尝了他的灵魂。”

“如果我刚才醒不过来,我就会和他一样……对吗?”

“是的。你也会死。”红龙吹出一曲,忠诚的火属性恶魔【赤焰】张开邪恶的巨口,喷出火光,熊熊烈焰轰开了聚集冲涌过来的魔物,“呼——你能告诉我,你刚才梦到了什么吗?”

“……”千辰陷入短暂地沉思。“现在说这个重要吗?难道不该是想出击杀魔物的办法,然后逃出雪林吗!”

“说的也是。”

尖啸穿透耳膜,二人立即向后一跃。那些怪物扑了个空。它滚动了一阵,白雪沾染在怪物无形的躯体上。巨型瞳孔的血色愈加瘆人。让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些怪物究竟是从何种魔咒里诞生的。

杰再度呼出恶魔,他希望自己的体力能够不会过早透支。“【岩】!扬起尘土!”

“哈!——”千辰猛地挥过斧头,他必须要自保。斧刃切割着空气,寒风宛如猛鬼般嘶吼。

于是,“轰——唰——”,两人背靠着彼此,在幽静的雪林里引爆了或蓝或红的尖锐能量。乌黑惨白的雪林因这两个家伙而遭遇着重创。那些巨眼的怪物痛苦着、哀嚎着,它们咀嚼了太多人类的噩梦,它们想起了战争,想起了分离,也想起了死亡的痛苦。怪物被切割掉之后,化作肮脏的粉末回归于空气,回到雪林每一棵树木的怀抱。然后,再度出现。

“他们就是噩梦本身啊,千辰。”红龙流下疲倦的热汗,他说话的内容,在接下来的战斗当中难以听清,“你还记得吗,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两个国家的边界。这里充满了战争。”

“然后呢?”千辰说。这个瞬间,他又顺着势头劈下,斩裂一个恶心的大眼球。

红龙说:“我在思考这些怪物出现的根源。”红龙瞬间低下头,不然就会被某个巨眼怪咬到脑袋,至此他不得不赏了这个怪物一个狠狠的拳头,然后脑袋逃过一劫:“我们的脚下,是佛克洛尔帝国和奥夫斯达帝国的边界,两国战争的硝烟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这两边一个善用炼金术,另一个发展了巫术协会。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他们将这些技术用在了战争上面。我们现在所遭受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所种下的恶果。”

“这个说法真的能站得住脚吗?”

“你其实也看得出来的吧。这些怪物远超我们的常识,而炼金术炼成以及术士的元素魔法技术能很轻松地做到此情此景。很明显,他们之间的战争被投入了各自可怕的技术。战争带来了死亡,也带来了污染。战争暂时休止后,这片大地吸收了这两个国家的怨恨。大地也变得残忍。”

这个红龙就在这种关头都要卖弄自己的诗学文艺吗?“不过,按照你这么说的话……白天我们来的时候,这个雪林没有一点活物的痕迹,是森林遭到了异变,炼金和魔法把土地给污染了,再加上源源不断的士兵的死亡,雪林才会诞生出这样半完全的诡异玩意。唔!——”千辰的手臂忽然被这些怪物咬了一口,该死的,滚开!

怪物遭遇了斧柄的猛击,滚落到一边,然后慢慢消失,化成尘埃渗透入树根中。

“你没事吧?”

“没事。”千辰咳了一声,古怪味道的唾沫在他的喉咙里凝着。

红龙很想在这个时候关心一下队友,但是群攻而来的怪物并不想给他互相寒暄的机会。“它们会不断不断地重生,因为被污染的树林还在,它们就会生生不息。”

“那该怎么办!?”千辰咆哮道。

“有一个办法可以。”红龙说,“我们必须要毁掉我们所在的这个范围的林木。树木消失,怪物自然就消失了。”

“……”

巨眼怪的声音愈发狂暴,它们太饥饿了。

千辰喉咙的声音愈发干哑:“你说什么?”

“用那一招吧,那一招可以。”红龙的语气变得轻快,就好像想到了什么不错的回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用过的那个招式,连人带斧旋转宛如台风一样难以抵挡的寒风。这可以给这群家伙一阵毁灭性的打击。”

为什么这红龙描述这个画面的时候,千辰非常地想揍他。“你确定?”

“我确定。”红龙信誓旦旦地说,“更何况这一次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千辰咬紧了牙冠,指腹在斧柄上使劲。“啧。就按你说的试试吧。”

白虎兽人忽然将斧头猛插入地面,两只手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活络筋骨。他必须要把所有一切都赌在接下来的攻击上。好了。这名强壮的兽人抡起巨斧,脚踩在雪上,身体开始旋转,狂风涌起。杰张开龙翼奋力飞起,让自己不被队友的攻击波及。他感受到空气的迅速降温。那些巨眼怪物也在突如其来的风流里陷入混乱和飘摇。

“嘁啊啊——”千辰的叫喊声音太过洪亮了,整个雪林传遍了这个雄性家伙极为穿透力的嗓音。他的力量逐渐增强着,低温逐渐形成,千辰是风暴的中心。

与此同时,红龙倾注所有信念,召唤恶魔:“【熏风】啊,化作疾风,铸成巨斧狂暴的飓风。”笛端迸射光芒,灵巧且迅速的恶魔正在拖着尾巴,它们就像流星一般,围绕在千辰周围,闪动如同洪荒之风那般浑厚色泽。这是千辰的斧头被灌入最后一支力量。

“啊啊啊啊啊!”

千辰最后的大喝,狂风席卷着所有的树木和白雪。他听到周围的树木发出像是死去士兵那般哀嚎和痛苦。

呼——

罪恶被拔地而起,那些数不清的怪物被切割成一块块碎片,就像是熔炉里激荡的热浆杂质。斧刃挥动的寒冷风暴在洗刷这个不洁的白色世界。

额啊啊啊!——

广袤的尘迁雪林破了一个大洞,那里就好像遭遇了陨石的撞击。此处树木被摧毁,露出黝黑色发霉的深层土壤。炼金化合物质消散了,大地的肿瘤在狂风里无所遁形。

千辰累了,他的斧刃和他的手臂一同缓缓放慢。他有些站不住脚,斧尖撑着地面,整个魁梧的身躯跪倒下来。“呼唔唔……唔唔……”骨骼要散开了,肌肉像是被埋入了深冰里几万年那样僵硬无比。他的意识迷迷糊糊地,抬头看到降落下来的红龙兽人,战友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大概吧。

千辰还看到树林变得空旷。他能看到星辰,他能看到洁白的云彩,遮眼的黑乎乎枝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去尝试放松自己的灵魂。他很想很想享受此刻的清宁。

杰看着这个家伙,眼睑沉沉的,怀抱着斧柄,倒在了狰狞暴露的泥地里。在这之后,杰无论怎么努力去摇晃,千辰也难以醒来。他鼻息从未如此缓和,四肢松软。这名战士累了,他需要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

这个名叫千辰的兽人,最后还是梦到了这个画面。

龙翼宽广无比,在他的巨影下,雪原莽莽,龙息与风霜一同呼啸,龙头上的双角宛如远古寒冰一样坚韧。在巨龙的眼眸里,万物都是雪白一片的……除了,那个已经身躯冰冷僵硬的白虎兽人。他躺在雪里,给雪地留下一块灰痕。

『……』

龙缓缓降落在尸体的旁边。双翼收合,他的半边翅膀便可以抵挡掉从天而降可能会掩埋掉尸体的雪。他想好好看看这具尸体,龙的脖子伸下来,尾巴也平静地在身后保持着听话地弯曲。

在龙瞳中,这个白虎兽人已经死于寒温多时了。

冰龙所见识过的人类并不多。他在北境已有数个世纪,他对这一带的群山太过熟悉了。如果没有人类,他那闲适平静的时光仍会延续下去。可事实是,冰龙已经受到人类的讨伐很多很多年了。他已经见过三十多位不同的君主引领的各自的军队,翻山越岭而来,穿戴形形色色的盔甲和战械……人类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们越过雪域,开拓更加宽广的城邦国界,不惜触怒巨龙,也要谋求自己的私欲。人类自始至终都是贪婪的生物啊。

但是。『你又是谁?』

龙询问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为什么这个白虎兽人没有盔甲和武器,有的仅仅是单薄的披风和布裤,而且,浑身都是冻开的伤口。……你并不是隶属于人类城邦的士兵,为何会孤身前来。你明明没有丝毫战斗的能力。

“……”这具尸体自然是不会回答龙这冰冷的问题。兽人的眼睑是撑开的,冰冷的空气无法灌入他那了无生气的口鼻里。『真是充满了谜团的家伙啊,……是走投无路后,来到北疆的巨龙面前急着送死的……冒险家吗?呵。』冰龙正观察着他。

那两条脏辫很别致,那双异域的靴子也是如此。龙不仅思考这家伙从何处而来。

龙仍在思索。如果这家伙还活着,他会去做些什么事情。

『也许你,无法在你们一族当中存活下去了,对吗?还是,饱尝了难忍的背叛或是失去的,人类之苦?……或许,你是有求于我这古老生物,却在路上死去了?呵呵。』

“……”

龙能听到的只有枯燥又平庸的风雪之声。他得不到任何的回答。

『你为我这乏味的时间里带来了些许……幻想啊,渺小的白虎朋友。』龙快活地扑哧龙翼,使得风流在龙周围旋转,『我大概明白了人们为何如此执着于追求无尽的地界和探寻无穷的未知了。因为未知所伴随而来的答案,都是那么迷人的东西啊。……我会找到的,藏在你身上所有未知的答案。我……』

风雪包围着整条巨龙的身体,一层一层地覆盖。山峦回荡着风的嘶吼,白虎兽人获得了“新生”。『……』龙消失了。

“……咚……咚。”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声音,宏伟、激昂。“白虎兽人”站了起来。尽管膝盖僵硬地发疼,作为人形这样直立保持平衡目前还不算易事。他在慢慢习惯。寒冷已经无法撼动这个身体了,因为他就是寒冷本身。白虎兽人的头顶生长出如同“王冠”一般的龙角坚冰。这是他重生的标志。

我的名字……叫做千辰?

这个身体在接受着大脑中成吨的回忆。他看到了有关千辰这个名字的一切,这是一个背负着谎言以及慕恋的冒险者的名字。

“千辰”他行走了几步。没有尾巴和龙翼保持平衡,很容易摔倒。那么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如果是千辰的话,该去接下困难重重的委托,猎杀魔物,对吧?他会在这当中去了解千辰。“千辰”活动了一会自己的手腕和小腿,离开了这无比熟悉的北境。

从此,北境有关巨龙的传说结束了。人们认为是神明驱赶了恶龙,而其实,是龙找到了新的生活。

“呼——”

这不是风雪的声音了。千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着了。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使出那一招丧失了所有力气,还是被那个大眼怪物咬了一口手臂。“咳……”千辰醒来后视野才逐渐恢复,他感受到自己的胸脯热得发烫。原来是自己的胸口被人捂着。是那条红龙兽人。

“……”

“……你。”千辰看到对方把手收回了。自己坐直起来,口吻有些想质问一样地询问道,“你终于……发现到我身上的什么了,对吗?”

他看到了红龙眼里的的诧异,他的难以置信。杰咽了一口唾沫,站了起来,失措地退后了几步。他的那只龙爪回忆着那颗心脏的宏伟、激昂。“为什么……你拥有我同族的心跳声……”杰之前的直觉没有错,这个同伴的心脏的旋律让人匪夷所思。

“我……”

“你该说一说有关你的事情了,千辰。”红龙往常脸上的轻松和活泼完全消失了。他无法让自己不错愕,甚至拔出长笛护在自己身前。

千辰站了起来。沉默了有大概五六秒钟。“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久远得我都快忘了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了。”千辰说着,抬头望着逐渐夜空,噢,白昼即将来临了,“北方有一条巨龙,看到了一具有趣的尸体。它只是想了解人类因何而活,它不再待在无聊至极的雪山上了,他得去,找到一些问题的答案……它适应了很久很久这个身体,适应了寻常的战斗,适应了作为大陆上寻常可见的家伙而生活,它活得很自在,以及,它此刻站在你的面前。”

“……”红龙攥起双拳。他微微弯腰鞠躬下来,给这位巨龙同族简单地行礼。他为自己的后知后觉做出微小地补偿。杰重新站直起来:“冰龙啊,你,就取代着这具白虎兽人的躯体,生活直至现在?你……”

“……是的。你没有说错。”千辰深深呼出一口气,说出实话让他轻松,“我第一次遇到某条混蛋红龙的时候,他这么跟我说过,‘我们龙族都是一些不讲道理的生物啊’,‘请别见怪’。”

“啧。”红龙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千辰使用巨斧的时候如此容易疲劳以及伤筋动骨,因为这身体本来就不是他的。这条巨龙为了掩盖自己的龙族气息,花费了更多的力气。

千辰望着这位已经陌生了的朋友。他显得无可奈何。“抱歉啊,你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个‘白虎兽人’,他已经……”千辰在自己的胸膛上,用手指着画了个叉,这种手势并不诙谐幽默,“他已经死了,在多年前,我的面前。”

“……”

红龙兽人沉默了许久。他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那我也很抱歉啊,我要寻找的那个白虎兽人,不是你。”

“是吗?”

“是的。”红龙的嗓音有些许颤抖,他尽可能多呼吸一些新鲜空气来保持自己的理智,“我们解决了尘迁雪林的事件,我们的合作结束了。我该立即去其他地方寻人了。再见了,尊敬的冰龙阁下。”

千辰看着这个执拗的影子转身离开。“……”千辰说不出话,对于这场情谊的终结感到始料未及,“你不回去领取我们应得的奖赏了吗?我以为你会对那个葡萄酒庄园感兴趣。”

红龙远远地回答:“不了。就当你真的捅了我一斧子,独自去领赏好了。……我不需要那么无聊的东西。”

“那,再见。”

“再见。”

千辰看着这位朋友远走了。自己站了起来,四面狼狈不已,崩塌的土地和歪倒的树木,和他的心境一样混乱。那么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如果是千辰的话,该去接下困难重重的委托,猎杀魔物,对吧?

千辰再度背上斧子,离开了这个地方。即便如此,他的脚步还是难以掩盖的沉重。他无法不想起那个愚蠢的红龙诗人,更不愿意记起他那难听的歌谣。

真是没劲啊。

……

勇敢的虎猎人,矫健的龙族诗人,他们二人战无不胜,战斧抹杀无所遁形的鬼魂,乐谱驱散漆黑无比的混沌。他们是天国而来的战神。

千辰低着脑袋,哼起调子。他回到了人类的城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