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武痴
文 / 清水写手Creed丶杰
一
塞外不该如此大雨滂沱。
风沙卷着乌云,乱泼雨点。医馆的房檐很快就雨流如注,好在负责晒药的伙计很及时收掉了药材,不然大院内这些药材就可惜了。现在正半夜,狂风入窗,民众们都闭门挡雨,枕风入眠,等明日放晴再做新打算。
可是,有一人在院内活动,却不觉困乏。
“……嘶……呵啊!”
武痴。每个人都是这么叫他的。
他对着露天院子里湿淋淋的木人桩酣畅试招。出拳,收肘,抡臂——
雨水打湿他的胳膊,他的手臂青筋尽显,焦黄色虎纹上全是累累雨痕,雨水里的细微黄沙都附在他每一寸虎毛当中了,可他也不觉得难受。“呵!——”他忽又左迈一步,地板被划起一道猛浪。他率出一拳,木人沉闷一响,落在上头的雨水惊得扑腾起来,形如煮沸。
他心里头就像有一面红木兽皮战鼓随步伐隆隆作响,于是他的一招一式都狠中带稳。他胸脯快速呼吸,又有时憋着一口气。指骨关节时而如铁环般扣紧,时而又像宣纸般柔和得可包容掌隙万物。
这勇猛之人的身形像是一张宁静的弓。雨水爬过这个男人的发丝,透入他薄薄的单衣,灌进他的裤子,最后从裤腿回归大地。直到——脑海中面前的“木桩敌人”出招后,一切瞬息万变,他身形也必须急速应对。出拳,接着肘挡……
雨水在他身上是停不住的,滴滴落雨被浑厚的出拳之风震荡过后,立刻散成满天星辰。
“……呼。”
武痴的手腕微微收回,他的喘息能让力气运转回身;他张开嘴巴,啧着热气,悬着雨珠的虎牙颇有捕猎之姿。他的肩膀微微放松,尝试将自身融于雨夜中:感受雨水滴落肩胛骨,浸湿全身,仅用体表的温热抵挡寒意。自己只需气沉丹田,待到时机一到,便以静化动,再出一拳——
“……”
雨没了。
很奇怪。
武痴的双肩一阵轻松,肌体倒微微发冷起来了。风钻过臂弯,留下一串凉意。
武痴那只虎耳轻轻抖动,撇开一滴雨水。他听到了动静。原来是他头顶多了一把……蜡黄伞。这是什么?伞遮挡了所有雨水,雨水淅淅沥沥地沿着伞骨散开,除了武痴那条尾巴,他全身没有没有淋着雨。
蜡黄色油纸伞出现得有些莫名其妙。武痴将双臂放松垂在身侧,颈部收缩着,喉咙伏动。“我……”武痴的声音很低沉,夜深人静时听到这声音,估计谁都会被吓得胆寒。他控制着自己声音不凶到对方,实际上他也不太敢凶到对方,“是我吵到你了吗?”
撑着蜡黄伞的人笑了一下。
“没有吵到我。我只是来担心我的伙计,大雨天还那么拼命锻炼,弄坏了身子可就太可惜了。你要是真发烧上一轮,在我这可就债台高筑了。”
武痴只是将胳膊摆在木桩上,让木桩撑着自己一部分的肢体重量。这是对他而言较为放松闲适的站姿了。他瞟了一眼这位医生,沉默半晌,才说:“不必担心我。我暂住在你这,发誓会还清欠你的债。答应了你我就不会反悔。……我也清楚我的极限,这点小雨还不算什么。”
“嚯,这样一来,我反倒是叨扰到你槐疯子的锻炼了?”
“……”武痴似乎不想说太多话。他双掌摆正木桩,再次猛吸一口气,像是将要重新出拳,延续刚才中断了的招式。
医生看着这个不爱吭声的菲林族大块头真是又气又想笑:“真不知道你这脾气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我真害怕有一天,你曾经的仇家寻到玉门,砸了我的医馆讨回他们的公道呢。”
“有我在你的医馆里,就没人会闹得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唉。你这家伙。”
医生叹了一口气。
此时手中雨伞边缘不再有瓢泼的雨水,水变成了纱雾一样,慢慢飘下来。天晴了,干燥的风涌遍这个院子,湿漉漉的地面黄色沙烟快速变干,然后飞扬起来。
大漠的天气确实很怪,和这个武痴的个性一模一样的怪——冷酷无情,又捉摸不透。
武痴说:“你的伞可以收起来了。”
“……”医生笑盈盈地收了蜡黄伞,放在木桩旁边的角落。看来无人在周围时,这武痴练功时才稍微洒脱一些。“你还是去换件衣服吧,你衣服都湿透了。”医生说。
“不必。”
武痴答完,又雷厉风行地对木桩左截挥去一拳,力道几乎能击断木头。
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让对手发出“咔”“磅”的声音。而这可怜的木桩振出的声音无比雄浑也无比响亮。武痴那湿了水的下巴胡须毛抖着水珠,几根长虎须也是沉甸甸的。他那臂膀被薄薄的衣服黏着,难以分开。他是不听劝的,也不畏惧湿冷,全身兽毛即便全部卷曲黏在肌体上,他也从不说难受。
医生自然是不会去管他。让他这样吧。医生是了解槐武痴这人的脾气的。自己回房睡觉前,还是给武痴留了句话:“地板滑,你又喜欢光着脚板。悠着点。”
“……”
“别忘了明儿一早太阳出来前,晒一晒石斛和茱萸。”
“我记得的。”
这一句回答可听出武痴显然是有些烦躁了。他龇着牙吸气又对着木桩出了一记狠拳,“磅”的一声几乎能让房梁都给抖了三抖。
二
医生一大早张罗着营业。他拂了一遍柜台上的灰尘。玉门最不缺的就是沙尘。室内红木家具让墙壁看着有些昏暗了,医生点亮了源石能油灯,照亮整个房间。开始营业后,一切都还很正常,可是接近晌午时候,来了个暴躁的客人。
“你这卖的是什么药?!”
那个牛气冲冲的客人用鼻子瞪人,极为横暴。拍打柜台,连灯盏都被震得蹦了起来。
“这位大侠请冷静些。”医生故作镇静地退后了一步,想要翻找自己的账本,他不敢去看这个壮士的目光。
客人指着医生的脑门,铜铃似的眼睛瞪着他。
医生又无比瘦弱,像是躲入角落里的猫。
“你!听着!必须给我个说法!你这药我涂抹过了,一点效用也没有。你告诉老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个‘瘪三’,把这烂药……”
话没说完,医馆的门被一个人踹开。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着他。
健气魁梧的老虎,双脚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后背上是一辆马车载量之多的草药。这么一大捆,麻袋都快比他整个人身都要高大了,里面的药量少说也能供应玉门一周。
槐武痴的手没工夫敲门,只能用脚踹的了。
但是踹得这一脚也格外狠,门板几乎被他踹下来。墙壁与门碰撞出声响,竟让医馆内所有动静都停了。
槐武痴就这样走着,不顾周围人惊奇的目光。他背东西时,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会绷紧了胳膊上那本就扎实的肌肉,露出凶悍的肌肉线条,也许只有这样使劲才能稳稳抓住麻袋。
虎爪之上骨节分明。虎皮上全是他彪悍的青筋。
将药草堆入大院,槐武痴拍了拍肩上的草木,走向医生身侧。过程里的每一步几乎都能让地板脆弱的石砖发出震颤。扑面而来的,是他霸气,和药草的辛辣混合而成的干爽味道。他的虎纹舒展着,胸脯上满是热汗。
武痴将手放在柜台上,他站得离医生很近很近,头故意放得很低,面向这位颇有说辞的客人。
槐武痴说:“是我进货的药,是我磨的药粉,是我送到贵府上的。请问对我这个‘瘪三’有何指教?”
“……”
原来医生与客人刚才的对话都被他听到了。
这客人面如菜色,之前的凶狠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真糟,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不,不不不,兄弟,我就知道是你,不,您,做得好啊。药很管用,药到病除,我的好兄弟们恢复得很快,啊哈哈哈。”挠着头后,这客人便离开了。三步一回头,他害怕这魁梧的男性追上来。
“……嘁。没骨气,还以为能打上一场。”槐武痴晃了晃脖子发出关节声音,他打算回到后院,继续磨他那些没磨完的药粉,
医生想要叫住他。“诶,伙计!喂!……槐天裴!”
槐武痴并没有回头,而是语气很淡地回了一句:“你要的药材都拿回来了。有事再找我,我在里面。没有其他事的话就别叫我名字。”
“……”医生听着砰的关上门的声音,无奈摇了摇头。他本身还想亲口谢谢他来着。
假如没了这个身强力壮的伙计,估计很多事情都变得麻烦的吧。
医生撩起衣袖,稍微振作了一下精神,为下一个客人看病。抓药、称斤、放入纸张……
三
夜晚。
医生拿出了一个红木药柜。轻轻抓出里面豆状的黑褐色的药,“说说是这是什么?”
“……决明子。”某人回答的语气显得有气无力。
“对。你记住了,这味药材放在第三排第四格位置。”
“……知道。”槐天裴单手撑着脸,他从未有如此困倦。这事情比练拳更磨耗他的精力。他双腿盘曲坐在椅子上,背部有些拱。邋遢的黑发从他的虎耳耳际垂下来,和他本人的精神一样干瘪无力。
医生继续指导这个伙计,教他的全是基础中的基础。“这个,第四排第二个柜子。说说看,这是什么?”
“这是……”槐天裴没有立刻就能答出来,他只能抓一把盯着成分色泽,然后伸近,用他那老虎鼻子嗅了嗅,后来他得出了答案,鼻腔轻快喷出一阵鼻息。“‘延胡索’。活血、理气、散瘀用的。”
“很好。”
真想不到啊,这武痴居然肯动脑筋去记这些药名。医生居然有些对他刮目相看起来了。他端起新的药柜,里面全是松软的白粉末。“喏,猜这个。”
槐天裴瞄了一眼。眉头皱了一下,他的虎爪子勾起一捋白沙,眸子仔细去瞧。他的眉毛仍然是凝着的,感受不出来。他“啧”了一下,一时怒起,整张脸颊好好探近药柜,好好去嗅这是什么奇怪的药材。
他呼了一气。
“轰隆”,粉末被老虎的鼻息吹得扬起来。
那粉末几乎像是炸起来一样。吓得这武痴急忙退后,结果还是晚了。槐武痴这脸颊的橘黄兽毛此时全部沾满白尘。这些东西太黏了,直接沾上脸去,让这张菲林族老脸顷刻蜡白,甚至还有些滑稽。
糟糕的不止如此,槐武痴他的鼻腔好像堵住了,脑袋猛地仰起来后,双臂会刹那慌乱地往后找墙壁搀扶。“呃啊!”
他只能克制住自己的暴躁,用小臂搓着自己难受不已的鼻子。鼻梁痛苦耸动。
医生似乎没憋住,笑了一声。但是被这头猛虎瞥了一眼后,他喉咙很听话地安分下来,收敛自己过分愉悦的语气。医生说:“……这是,煅石膏。这粉末具有收湿,生肌,敛疮,止血的功效。外治溃疡不敛,湿疹瘙痒,水火烫伤,外伤出血……你别走啊,喂!”
“……”这武痴竟独自回到后院,双手推开大门,然后重重摔合上。不久后就听到他取出一瓢水给自己脸洗净的声音。之后,没有别的动静了。过了一段时间,就听到他继续对着木头桩子练习,发泄体内一腔怒意。
医生尴尬地站在原地。他将药柜放好,反思着刚才自己的过错——不过想到这个男人一口把自己喷成白脸大花猫时,还是忍不住笑得喷出来。“哈,哈哈哈哈……”他得尽量控制得小声,可不能让槐天裴听见。
四
“那就开始了。”医生说。
“……”槐武痴的语气有些沉闷。他整个躯体趴在床上,胸腔顶着床板,双手交叠垫着自己的下巴。他光赤的后背上是一条一条的虎纹,灯光并不明晰,医生看到了背部全是一团黝黑。见医生迟迟没有下手,有些郁闷的槐武痴清了清喉咙,一双虎瞳望过来:“你想要让我等多久?”
医生用毛巾擦拭自己双手,搓洗自己每一根手指的缝隙,做好准备。“我只是酝酿情绪,不然动手会不顺心。”
“胡扯。”武痴冷哼着,似笑非笑。他的尾巴尖端扬起来,然后又缓缓垂下床板去,“别磨叽了,来吧。”
医生靠近了这个趴好了的魁梧男性。“你总是那么猴急做什么,这又不是你练武,我这疗程是需要一步一步来的。”说完了之后,医生将手缓缓放在对方的脊背上。
肌肉紧巴巴的,每一丝肌肉纹理线条都如此深刻,摸上去像是石缝或是瓷器裂痕一样。可是,这层肉感觉比铁墙还要坚固,这是历经多少练武的年岁才有苍劲有力之感。话说回来,寻常的学武人又有几人能达到他这种程度呢?
医生按压槐天裴的肩膀。
“……呃。”槐天裴紧闭的口腔内似有气息轻轻撞到利齿,气流发出想要倾泻而出的声音。
然后医生按压槐天裴的手,从他的肩胛骨摸到了腰部的竖脊肌。四根指头揉捏后变成拳头,按摩方式转变为一点点的推揉。医生没有用力:化解这样僵硬的肌肉,必须要以柔融刚,一下一下地将这面“石墙”给拿捏成“豆腐”一样的质感。虽然有些困难,但是能做。
“咔啊……啊……”
槐天裴额头一阵抖动,他的头发也随着面部的战栗而晃动。他不是第一次接受医生的推拿,他是忍得住的,这些刹那出现又消失的激灵只是身体的一些应激反应而已。此时槐天裴左膝似乎蹬了一下,后背挺得直直的,但是很快,他身体又安分了下来。
医生继续搓揉他的后背。这四五十岁的虎皮老得有些过头了,很糙,但是骨头硬朗十足,血液也很活跃,所以他身体才如此强健有力,行动起来甚至比年轻人还要悍勇。医生在推拿的过程里,也时不时冷嘲热讽一下:“怎么了,武疯子?我可不记得这地方有你的痒痒肉啊,你怪叫什么?”
槐武痴他微微侧着脑袋,不用去看这菲林男性的眼神也知道,这是他被招惹了的反应。但是他几乎不把情绪撒在医生身上,因为医生是收留自己的人。所以槐天裴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你力气太小了,连给我挠痒的程度都算不上。”
“知道知道,你皮糙肉厚。我动不过你。”医生笑着,无可奈何地继续着推揉。他本身也没打算太用力,现在用掌根推动的是武痴的足太阳膀胱经,也就是经过脊背上的附分、膏肓、譩譆、魂门、意舍、肓门。按好了这些就能缓解肌肉疼痛。
医生发现,槐天裴腰部肌肉反弹的质感都很生硬。像是血液在此地阻塞,水泄不通。淤积导致了他的身体负担沉重。医生多嘴几句:“你整天嚷着要争个天下第一。打打杀杀的,有什么用?就算你这铁打般的身体,迟早有一天会垮的。”
“我就是一个在你手下打杂的伙计,何必如此挂念我身体。你看着揉就好了,太让你劳神我继续去干活便是。”
槐武痴的回答不冷不热。但他的身体倒是挺配合治疗的。后背依旧尝试放软。臂膀像是会呼吸那样,肌肉绵柔,去接受医生的推拿。
医生又说:“我只是怕我会失去这身体那么硬朗可以替我忙上忙下的伙计。”
槐天裴啧了一声。“……你今天怎么那么肉麻?”被医生用掌根推动自己后背穴位的时候,槐天裴能感受到身体的疲劳一点一点地释放掉。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担心自己接受按摩时会发出不合时宜的声线。“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医生回复他:“我只是看你,然后想到了另一个人罢了。”
医生使劲将手掌按下对方屁股部位的胞肓穴和轶边穴,他以为这猛男会吼出一些嘶哑到曼妙声音,结果没有,看来槐天裴忍住了。
槐天裴显得很沉稳,连尾巴都不愿动弹。“你看着我会想到了谁?”
“我的儿子。”
这个时候的槐天裴的尾巴尖突然扬起来了一下,然后凝在空气里一动不动。“……”
“那个混账小子,当了天灾信使后就懒得回家了。哪能这么忙呢,从当上信使以后我都没能见到他几回。”医生说着说着,下手好像变得更狠了,仿佛是默认了槐天裴是个只会忍气吞声的发泄玩具,随意捏按也不会反抗。“他小时候也和你现在很像,爱和人打打闹闹,摔了好多跤。看你这副背,我想起这蠢小子和人斗殴惹出来的伤,哈哈哈哈。男孩子嘛,小时候皮了点,长大后就安分了。”
“……”
“不过,我有预感今年春节他会回来。真是如此的话,到时候,我得拉着他来好好认识认识你。”
“让他认识我这个只会打拳的老家伙,对他而言或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吗?”
“我这个儿子看到你风雨无阻地练功就是为了挑战宗师,也许他从此深受鼓舞,留在玉门建功立业,不再往外面跑,在玉门闯一番自己的名堂。嗐,这样就好咯。”
“哦?”槐天裴语气变轻快了一些,他仿佛得到了鼓舞,“那我可真得打败那个什么宗师来给你家的小子瞧瞧了。”这个菲林男性的肌体似乎又变得亢奋,体温上升,每一根虎毛在暖光下变得刚硬。但是他又很快放松下来,按摩还得继续进行呢。
可医生忽然说:“那你呢,槐疯子?”
“?”
“我还没问过你呢。你也老大不小了吧,有孩子了吗?”
“我也……有一个女……”
“嗯?”
“……”
槐天裴忽然爬了起来。
怎么了?
医生还在诧异着呢。只听到这武痴说:“够了,今天先这样,你也该休息了,我去忙我的事情去了。”
医生脸色显然有些难看:“你别把话说一半就走啊。况且我还没捏完呢,你脚掌几个穴位还没碰呢……你咋就穿上衣服了?喂,你最好今晚还是别练了,我推完的两个时辰内你不能受凉的……唉好好好,练你的去吧,我不管你了!神经兮兮的。”
槐天裴披上自己的深色短袖外套,看着像是穿起褂子的车夫一样。他一刻不停,步伐风风火火,甚至把房门带上时也是没轻没重的。显然他又得接着锻炼身体了。
医生则摆着一张臭脸,把房间里床铺上未来得及用上一用的针灸艾条收起来,熄灭了煎药的柴火炉。不出所料,他的耳边很快就传来屋外石器拖动的声音。医生朝窗外怪叫:“别让我看到你还在用我碾药台石轮来练你那什么手臂肌肉了!听到没有!?”
门外的槐天裴根本没有回答他。
五
临春时节,风沙也未曾停歇。医馆歇业半天,医生把那条被病人们来来去去踩得乌漆嘛黑的毯子洗了一遍。洗完晾好后,他摆了一桌好菜。桌上有还算新鲜的油渍鳞肉,还有一盘茭白笋。他还开了一罐新酿烈刀子。酒香飘入肺,塞外春潮宛如在鼻腔涌动,春意冉冉,好不惬意。
医生摆好碗筷,还瞧了瞧槐武痴办好事了没有——
槐天裴在屋外。屋外的墙沿新挂了几串长辣椒和粟米。这武痴正用浆糊在门旁贴新对联。他脸上毫无表情,和往常一模一样,想着快点把活干完。也许是练武练了一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医生叫去贴春联了。
医生想,槐武痴虽然脾气古怪,但今年还是需要这家伙的。看,这人可以一下子蹬起地板,整个人跃起来,很顺利就把去年的旧灯笼给换下来了。按照往常,这事可是自己一步一步地爬上木梯才能办得到的……
唉,大过节的,医生决定对这伙计态度好一些。“别忙啦,过来吧,吃饭。”
槐天裴的回应仅仅是虎耳往医生的方向撇了一下。“……”
他把门外布置完后,关上门。回身进院子时还用小臂擦拭自己的鼻子,像是吸了几粒沙,鼻腔内痒痒的。“唔?”他看了这一桌好菜好酒,觉得自己似乎不能就这么上桌了,于是他思忖了一会儿,便去木架洗衣盆上用皂荚搓洗自己手掌,手掌上全是春联红纸留下了的红印子。等到他每根手指、手掌虎毛都被洗得干干净净后,才坐下来的。
这个赤膊大汉坐下来时,又是一阵“霸气四溢”,仿佛是一座巍峨的山峦压了下来,菲林族的脑袋和大臂的毛发都散发着味道。虽然他洗净了手,双手全是植物洁净的味道,但身体上还有丝丝汗液黏在上面呢。这个武疯子,胸脯和腹部的毛发是米白色的,这些地方的肌肉之间的沟壑里,热汗是一遍又一遍地流过的。他一直以来都是拴紧裤腰带干活、吃饭的,湿汗的全身就等自然晾干了。所以,总会有些粗野的味道从他身上飘来。医生久在干旱的玉门行医,这鼻子什么烟沙和草木的味道都嗅过,自然也是见怪不怪了。估计槐疯子上桌吃菜也就几分钟的事,他定会马不停蹄地继续去下一轮的站桩运功了。
“你别那么猴急。今天是个好日子,陪我喝几杯。”医生一心想要压住这个性子难驯的家伙,让他多留片刻。
槐天裴低着头,眼睛凝着医生,仿佛有一些情绪,但他不发一言。他的杯子滋啦啦地被医生斟满。
他听到医生抬起杯子,并且对自己说了一声:“请。”
槐天裴沉默半晌。最后他抬起自己的杯子,举头,一饮而尽。咕噜咕噜。他露出来的咽喉部位毛发很粗长。喉结快速起伏,有几滴酒酿滚落下来,从下巴滑入锁骨消失,留下一道晶莹的痒痕。他喝完后,杯子置在桌上。腰部挺直,颈椎扭动轻晃脑袋,重重地呼吸了一大口,这样才算真正地把这一大口的烈酒吞下去。
“啊哈——”槐天裴感受到肠胃在烧,但是不疼,仅仅是暖。这股温热又涌上脸庞。他的脸色变得绯红,丝丝虎须神采奕奕地翘动着。
“酒怎么样?”医生问。
“还行。”
槐天裴拿起碗筷,趁着肠道温热,缓缓夹几口笋子下肚。虎齿快速嚼动,食物清脆声格外悦耳,看来他很享受。
见他吃得那么开心,食欲很足的样子,医生想着去剥几个粟米炒个小菜,才能够两个人彻底饱餐一顿。
但是医生刚想起身,便被槐天裴一手拉住了。“不了,不了,”他声音被酒精压迫得闷沉沉的,“我不烦劳你。到时候这些酒菜都算作我债上的,我可就得一辈子栽在你这医馆里,天昏地暗地打工了。”
“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小气。这些都是跟咱们吃吃喝喝助兴的,我不收你钱。”
“……你不怕我不告而别,撇下这债,瞒着你远走高飞?”
“不怕。”
槐天裴将饭碗举在嘴前,没有继续下口。“……为何?”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啊,我无比放心。”
“……”槐天裴碗里的鳞肉迟迟吃下去,说,“我可记得,你叫唤我的时候,可常常是把‘槐武痴’‘槐疯子’这些名字挂在嘴边的,怎么这下又相信我不是个背恩弃义的疯癫之人了?”
“哈哈哈哈,”医生抿了一口烈酒,舒爽地说,“直觉!别忘了我可是从医的,见过的病人、走南闯北的来客多了去了,就会催生出一种很准的直觉。……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给你看个东西。”
医生从口袋里带出一个折得好好的纸,打开后,是一张照片。“嘿嘿,槐疯子,睁大眼睛瞧瞧。”
槐天裴想伸手过去接照片。但是想了一会,他得把手上的酒水什么的在裤子上擦干净后,才好接过照片:“这是……你和你儿子?”
“是的。哈哈那天晚上和你聊过后,我就好好翻箱倒柜找了好久,可让我找到了。看看,我们爷俩像吧?”
槐天裴看到是一高一矮两个人。里面的父亲文质彬彬,儿童稚嫩木讷。槐天裴看了几眼,鼻梁耸动了一会儿,便匆匆把照片还给医生了。“照片有些年头了,纸张也很脆弱。照我说,你这张照片可别逢人就现,这纸经不起摧残。”
“这不用你提醒。哈哈我现在开始就放在兜里,困了累了就掏出来看看。”医生故意说的很大声,并且把纸折好放回口袋的动作都夸张得很,“哈,准备能看到我宝贝儿子回家了。真期待啊。”
“……”槐天裴又是一阵沉默。手臂撑在膝盖上,单调地喝着闷酒。
医生忽然又叫到他:“嗨。”
“干啥?”槐天裴说这句话时显然是积蓄了些恼怒了。
“没啥没啥,咱们吃饭。吃饱一些,到时候我可是会让我儿子好好认识你的啊。……对了,到时候,还得劳烦你帮忙给我儿子接风洗尘,把他那房间好好清理一遍,他要入住进去的。光我一个人的话要忙活很久。咱们一起干,好不好?”
槐天裴用鼻孔哼出烈酒的热气,回答道:“随你。反正在这里我是个打杂的命。”随后他放下酒杯,站起来,离桌了。“吃饱了,我去看煎药的锅炉。”
医生容许他去了。这么个家伙,一聊到家事这类话题时,反应都这么无趣啊。算了算了。
六
塞外时而会如此气候离奇,忽风忽雨忽狂沙。
医馆外的春联即便被槐武痴粘得再牢靠,也被这风吹飞,“福”字扬了一角。浊沙打在薄薄的纸上,沙砾一点一点撕扯红纸。
槐天裴跑着回来的时候,身上有些冰冰凉凉的,天上像是下雨了,奇怪。他回到医馆时,看到春联被刮得这般模样,愤懑了一会,打开门,看到院子里淅淅沥沥的大雨。
“……!”
房梁上的药材没有来得及收,潮湿的沙砾随着房瓦滚落下来。
医生就站在那,他很木讷,双脚站在院子的正中央,身躯佝偻。槐天裴远远地看着他湿透的医大褂像是凌乱的破布,在风沙里残败地翻飞。
槐天裴先是冲过去。他只身走进院子后,才发觉这空气是如此浸凉。
他搂住瘦弱的医生,大声呵斥,那虎齿狰狞地像是要咬断猎物的脖子一样。他很恼怒,很不解,也很震惊:“你在干什么?!”
但是医生像是哑巴了一样。他的眼眶噙满泪水,嘴唇干裂。
无可奈何,槐天裴径直去找到了练招木桩旁边的蜡黄伞——他知道这伞在这里——撑起来,挡在医生的头上。
小石块般大小的“雨”撞在伞骨上,噼里啪啦地响着,然后化成水和沙的混合物从伞沿落下,滴到医生的手臂,落入袖口。医生手上还攥着父子二人合照,但它也被打湿,纸张的折痕里有涓涓泥流。
槐天裴使劲摇动他:“发生什么事了!说话啊!”
医生嘴巴微微抖动,鼻子无法控制住鼻涕流出来,他很想哭,但是发现自己哭不出来,干涸的嗓子里只有气流的摩擦,没有声带的振动。他在呢喃——“我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
“我的儿子……他……”
医生的骨骼在槐天裴的怀里既脆弱又冰冷,就像槐天裴稍微一用力,这身体就如同纸张一样被折碎了,“他……和那群天灾信使们,在来玉门的路上……遇袭了……他……”
槐天裴恶狠狠地啧了一声。“你别说了我扶你回房间。”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医生抱起来,轻飘飘的,比曾扛起过的所有药材都要轻。
嘶啦。嘶啦。
他听到了这个男人在自己身上颤抖——双肩都缩成一团,他几乎没有脂肪,身体很冰凉。槐天裴几乎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身上这人呼吸开始变得很困难。短时间内,医生本人发生的变化如此翻天覆地。
“我的儿子……”
医生的话语仿佛是刀绞,千刀捅着他的肝脏,空气从空落落的气管缝隙里才会发出这样虚弱的气音。医生蜷缩在床上,手臂抱紧了自己的脑袋。直到失去所有叫喊的力气,身躯才放松下来。哀鸣就变成了呜咽。
槐天裴的虎眸因为室内的光线而忽明忽暗。他意识到此刻自己不能,也不该发出任何声音。他看到了一种巨大的无奈。
七
医生睁开眼睛时,门是虚掩的,一些光从外面透进来。
槐天裴不在这里。但是煎药的水壶在这里,冒着花白热气;炉火不算旺,但是很温暖,案板上有一些药材或是纸张被熨着。窗户是开着的,没有风,没有霜,但是门口官兵列阵行走的声音传了进来,震耳欲聋。
这时候,门打开了。
一个熟悉的魁梧的身影走进来,他神色很疲倦,像是去过很多地方。但是槐天裴那老脸本来就不修边幅,胡须邋遢又沧桑,褶子出现在脸上也很难看得出来。“你醒了?”看到医生坐起来了,槐天裴迟疑了一会儿,走了过去拿起一个热碗,盛满药粥。
“槐……”
“先别说话,喝下去。”槐天裴是个粗人,并不会用嘴吹热粥,只能意思意思舀动碗边的粥送入医生口中,“我知道我手艺没你好,你想怎么点评我这药粥都随你便,但前提是你得彻底恢复了再说。”
“呃……”
医生单薄的嘴唇缓缓吞下药粥。他浑身都冰冷,仅仅是入嘴的食物是温热的,一瞬间,医生感到很恍惚。从今往后自己要孤单一人活着了……但又不全是,他还有这个伙计。
医生咽下几口后,空落落的口腔里还在缓慢咀嚼暖暖的空气。
医生问他:“你去了哪里?现在医馆怎么样了?”
槐天裴说:“你昏倒后这地方发生了很多事。玉门大城门关了,大家都出不去。不知道上面的人发了什么疯。还有,我救助了一个女娃,她好像并不擅长讲炎国话,我把她安排在原本布置给你儿子的那间房里。不过你别担心,我会让她留下来干活的,干到抵消她今日的药钱和房钱为止。只不过她似乎不太乐意。”是的,无论是谁欠债,都要与槐天裴本人一样在这干活。
然而,医生似乎想要听到的回答不是这些。他抓住槐天裴的衣角,扯动、摇晃他的身体:“我的儿子呢?有他的消息吗?”
“……”槐天裴望向阴暗的炉火。这个菲林族男性在掩盖脸上的懊恼和愠怒,虎齿咬着自己的下唇:“我刚刚你说了,玉门关城了,谁也出不去。”
医生听后,更用力地扯着槐天裴,攀扶他的肩膀,好让自己坐起来。医生想要双脚踏回地面:“我、我要去找他!”
“你疯了吗!?”槐天裴还是发起飙来了,他无法忍受,“你这样子能去哪?那些官兵是不允许你出去的 !更何况!你儿子死在哪里你知道吗?你不知道的话,你要去哪里找寻?!”
“我不能干躺在这里。”
“你要去的话你自己去!要是你也死了,我也管不着!”
槐天裴撇下医生虚弱的手臂,独自走到房门,整理自己的衣服,像是又要出门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头了,看着万念俱灰的医生——这人开始扯动床板上的草席,麻木地扯出干草块来,眼眸失去了光芒。
“唉,”槐天裴哀叹了一声,“你的那张照片,我把上面的水给烘干了。”他指了指熨药材的暖炉上,那张薄脆的纸张就在这里。“纸张已经变得很脆了,你捡起来的话要小心一点,如果你一激动把这纸攥坏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医生抬起头望这个高壮的身影。他想说很多话,干裂的嘴唇上粥水痕渍的甘苦味道提醒着他,自己说话的力气是多么来之不易。“槐疯子,你……你要去哪?”
“我也有一些需要解决的事情,”槐天裴手压在门框上,即将要走时,还望了望案板上,那张折痕宛如沟壑一样的相片,里面那一父一子,里面的父亲文质彬彬,儿童……
虎眸显得有些迟疑,眼眶被药蒸得酸涩,睁不了太开。他说:“……是一些必须要我亲自解决的事。”
然后,槐天裴再次掩上了门,离开时步伐很重很急。
八
天灾已过。玉门成功抵御了这场雷鸣沙暴。天朗气清,唯有黄沙仍旧盘踞在玉门八方,亘古不变。
贼人归案,官兵收队,玉门城门重新大开。
医生回到他的医馆,嚯,才过了两三天,这地方竟有些陌生了。“哒”的一下,医生拄着的拐杖戳到了什么东西,这东西险些让他这孱弱身躯摔上一跤。哦哦,原来是此前掂药的簸箕。
于是他绕开了,走到一边,推门进入了房间。医生的床此时铺满了黄沙,就连那伙计经常用来煎药的炉子,都填满了尘,脏兮兮的了。房子经历了一场天灾,竟变了个模样。
医生什么都没有做。他慢慢地移步到床榻旁,不顾这些灰尘,坐了下来。
他看着外面的风和日光。对面的集市商铺一个接着一个重建,人们敲打木板,拉起麻布。
这时候,这间春联都不知被狂风吹到哪里的医馆,忽然响起推开大门的声响。
“槐疯子?……”医生回头,他眼里好像散发着柔光,他忍着椎骨的疼痛,也要好好去瞧这是哪个人来,“你……”
然而,来到他面前的,只是一位棕红头发的菲林族女侠,不算亭亭玉立,但气质可堪为楚楚不凡。她也就二十出头,戴着一副眼镜,面对医生时彬彬有礼:“医生,我想向你打听一下……”
女侠停顿了一下,说:“之前留在您医馆的那位伙计,他还欠您多少药钱,我替他还给你。”
来者不是槐疯子。
但是她是为槐疯子而来的。
医生的瞳光略微暗淡。他还记得自己的下唇的甘苦药味,多尝尝,仿佛能让他回想起一些某人亲自喂粥给他的记忆。医生对女侠说:“算啦。都那么久了,槐……那家伙哪还欠我什么钱?……他啊,无非是找个由头,让他有个安身的地方。”
现在槐天裴没回医馆来。大概,他在玉门的挂念也没了,就离开玉门了吧。
医生继续对女侠说:“我让他在医馆帮忙就是做些救死扶伤的事,总好过他整天打打杀杀的……”槐武痴还是那个槐武痴,他在医馆这三年里可是够让医生胆战心惊的,这槐疯子随时可能一拳把自己这老骨头打散呢,结果现在,自己非但没遭过他痛手,但他一去也没有回来了。
女侠略有所思,她说:“非常,谢谢您……”
“你……”医生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吞下一口老痰,眼睛有些愣神,“你是他的女儿?”
“嗯。”
医生苦笑着。哀叹一口气。
槐疯子啊槐疯子,我曾经以为,我会先把你介绍给我儿子好好认识的,现在倒好,我儿子没见到你就算了,居然是你的女儿先见到我啦……哈哈哈哈,造化弄人啊。
医生有气无力地咳嗽,说:“那个人疯疯癫癫,居然有你这么一位知书达理的女儿,真是奇怪。”
“……”
“唉。”医生缓缓依靠门边,拐杖顿了顿地面:“不过少了那么一位伙计,我还真有点不习惯。这一屋子落沙,我自己怎么收拾得过来哟……”医生开始怀念那个伙计了,虽然那家伙脾气很臭,脑子也很一根筋,但是,他已经在这间小小的医馆里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女侠忽然说:“我、我来帮您打扫。”
医生默默走回窗边,他继续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虽然屋内就有清扫的声音,却以不似往昔了。
医生有些落寞。
女侠听见站在窗边的医生忽然问她:“姑娘?这段时间我生着重病,头脑迷蒙困顿,什么事都不太记得啦。我有一件事情问你。”
“先生请讲。”
“……我回医馆路上听说,那武痴和重岳宗师打了一架?而且打得看客们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甚至,可以成为一段佳话?”
“呃,是的。很抱歉,家父就是那样喜欢乱来的人……”
“哈哈哈,槐武痴确实是个乱来的人,总喜欢和人比拼个一招半式的,那性子我清楚的,毕竟来我这住了有三年啦,我对他知根知底。但我是想问你呀……他,这一局,打赢了没有?”
“……”
女侠沉默不语。父亲和宗师的那一场比武,终究是父亲他……
忽然,医生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瞧我这脑袋,问了这个蠢问题,你就当没听到就好,莫见怪啊。”医生远远望去,玉门的城门大开。商队的驮兽的铃铛丁零当啷地走进走出。城外是大漠,是瞧了无数次都始终如一的大漠。
槐疯子他是输是赢已不重要了。医生了解他,所以他的这次不告而别也能理解。离别,是意料之内的事情。
这武痴,性子真的和这大漠一模一样。气候离奇,忽风忽雨忽狂沙。估计他背着自己可有可无的行囊,一步一个脚印,走在属于他的天涯路上了。
女侠见医生他已经望着大漠出了神,即便她说“先生,您的儿子很快就会回来,天灾信使们都健在,并未发生意外,只是出于某些原因被困在了某个地方。请别担心,他很快就会回家了……”这句话,也无法把这个眼神迟滞的中老年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医生朝着玉门的城楼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说什么。直到一段时间后,医生才心满意足地回身。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可惜啊,这练招的木桩以后可就积灰了,没人用咯。
他回到大院,最后看了一下那木桩,顺便弯下腰,捡起角落那把蜡黄伞。“槐疯子,槐疯子,哈……”
你把我这伞给弄皱了,打算怎么赔?
下次可别让我逮着你,不然等着被我抓着继续做伙计吧。
哈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