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21日
上午11时09分00秒,大阪市 中央区 瓦屋町 – 千岁的公寓
找不到了。
自己的房间、客厅、屋外的公共走廊……哪里都找不到。
之前从集市上买到的结晶挂坠,原本是挂在了书包拉链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掉不见了。
现在千岁只能认定这东西绝对不会是掉在家中。
那么……会是哪?回家的路上就掉了?那该怎么找?!
头疼。虽然没有多少钱,但……当时她在一大堆各不相同的颜色与造型中特意选定了自己这根挂坠,现在就算是倒贴给她钱也绝对没办法找回完全相同的了。
……是有灵魂的。那根挂坠,认定自己做她的主人,这就是真实,所以她也对此诞生了感情。
但这也没有任何用处了……因为,挂坠已然丢失。
千岁抱腿坐在电脑椅上,直勾勾地盯着电脑桌面主页。
该玩一会儿游戏吗……?
2021年4月21日
上午11时13分55秒,名神高速道路
“这回和樱之宫那儿是办什么合同?”
“大致交谈过,应该没跑就是美国研发的服务器主机元件。总之这回可会赚一大笔钱,不过分到我手上的和往常一样不会超过百分之25。”
“游说这种事真是难办啊——要我的话肯定是宁可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耗费生命,至少没必要去面对不明来历的陌生人。”
“拉倒吧,辩护师在你嘴里就成了对着电脑耗费生命的职业了?你看看你一年赚多少钱。太累了?见的人太多了?所以已经不想再遇到新的陌生人了。”
“确实,差不多就这个情况吧。”
轿车正由绪方兴俊着手驾驶,飞驰于高速路面。天气预报未曾料到的阵雨如今些有停止,沥青半干的情形下飞驰至七十英里,车身也更加轻盈。
“兴俊桑,这回也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我也受你许多照顾了吧,我们俩还是需要互相道谢的交情?”
兴俊单手持握方向盘,飞速地朝左边副驾的如月秋矢瞄了眼:“你女儿一个人守家?”
“毕竟我老婆也是外企的高管啊,这段时间是去东京出差。”
“秋子酱不会觉得孤单吗?总是一个人在家。”
“她和你女儿很玩得开吧。她们俩,带上另一个朋友,经常结伴串门。”
“确实挺吵闹的呢……千岁可从来都没承认过她们在家里玩产生的动静那么大。小孩子活力满满,估计也不自觉。”
2021年4月21日
上午11时14分07秒,大阪市 中央区 岛之内 – 秋子的公寓
秋子其实并不喜欢在白天自缚,气氛的渲染并不到位。
但在白天做也有两个好处:一是,光照真的很充足,不会因为光线昏黄而导致无法顺利定位线头、打出一个系紧后便立刻散开的结。
二是,中午时分,爸爸妈妈都不可能会突然回家,自己可以安心地进行研究,就算不小心陷入困境了也能有好几小时的反应时间去解除危机。(虽说,如果没能顺利挣脱的话还是会后果非常严重……)
爸爸已经一周多没能出差,在家的时候都会时不时来自己房间看看自己在做什么,真的好烦。
所以在他今天终于出差之后,憋了这许多天的自己早就饥渴难耐了。原本打算如果爸爸还不长时间离家的话就在半夜定个闹钟起来玩耍,但平日里会影响第二天的上学起床,而自己也实在是不太愿意牺牲美好的周末。
自缚……
要是有千岁帮我的话,那该多美好啊——她在脑中幻想着千岁一步一步将自己捆住的过程画面。自己解不开的束缚——被自己所信任的朋友彻底握牢在手心的被征服感……
但千岁的心里只有夜季。秋子对这一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也……不会去打扰。
那两个人的二人世界,比起千岁跟自己在一起时要有趣多了。秋子会识相地不去叨扰。
反正自缚也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而且偷着乐……总归自由性还是比麻烦另一个人要强得多,虽然绑法和松紧度会很大程度受到局限,但自己至少也可以再藏着自己的秘密爱好一段时间了。
真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将这分享给千岁。
秋子将绳子的一头抛上化妆室的房檐横梁。这已经是第五次尝试——幸运的是,她终于成功将绳索挂在了最粗的那根房梁上。
承受一名成年人的重量显然还是不太可能,但如果只是作为初中生的秋子的话……挂两个还是不至于吧。但自己也只是一人而已。
接下来就是回想惯用的绑缚方式,将自己捆起来了。
第一步是双脚。从下到上捆绑,最后再在上半身捆起传统的龟甲缚,上下连接后……预备好绳结。
不仅是为了给捆绑双臂做准备。
秋子喜爱的捆绑方式可不是脚踩在地面上的简单直筒无脑捆绑。
她脑中装载着更大、更复杂,同时也会令她的自缚体验数倍增强的计划……
“今天也会玩得尽兴。只要做好任何准备的话……”
2021年4月21日
上午11时27分23秒,名神高速道路
收音机的广播由广告再次切回了该频道多占的本国流行乐。秋矢将双手枕在后脑:“我也该抽空带我女儿出去旅游了。她一直都很想去熊本玩啊。说是有特产的美食。”
“红薯饼?”
“怎么就是红薯饼了呢,熊本怎么想都该是蜜柑才对。”
“谈到水果那还是略过吧。”
“你说,该不该带孩子去海外玩?马尔代夫类的,反正我手头也根本不缺钱,就差不知道往哪消费了。”
“那要看孩子有没有兴趣离家太远了。我家那崽子,成天不离家的,就喜欢看短视频刷动漫,虽然学习成绩也算中上但还是没有一些可持续发展的爱好啊。”
“我都快搞不清楚我家秋子平日里一个人都会干些什么了,感觉她有些早熟啊,肯定背着我做了不少。”
“这年纪,也是难免的。我13岁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来着?大概也是在玩老式电脑吧。”
“挺怀念啊,那时候的游戏可比现在的简单多了,现在我想上电脑买个游戏都会被女儿嫌弃笨手笨脚,瞧瞧我们这代最先开始玩电脑游戏的都要被新一代给看不起了,跟不上时代了!”
“哈哈哈哈、就你会关心现在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吗?动漫也就算了,像是手机抽卡游戏,咱早就不沉迷于这些光给制作商送钱的游戏了。”
“以前你拿食堂饭钱买游戏装备不也差不离?换了种形式而已。”
“你可别调侃我了。”
2031年12月25日
上午09时22分07秒,名古屋市
“地址显示的就是这里……了吧。”
里歌将车速减缓,慢行这条左右满是设计格局各异别墅的区域。装饰性高灌木丛半遮掩下的某幢木色和式院房——知久向自己发送的定位正对此处。
“那么……”他踩下脚刹,背靠入驾驶座,平心和气地略转过头去问道,“你应该也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秋子摇了摇头,尽管她清楚由里歌这个角度无法瞧见自己的肢体动作。
就仿佛,仅仅是对自己摇头似的。是对自己失望?抑或仅仅是无法自我解释的无意识动作,现今的她也已再不明了。
“其实无论多久,我都是不可能做出任何心理准备的。无论多少年。”
“和我预想的答案一字不差。”
“——真的会一字不差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里歌将电台的音量扭小三格,“我就在车上等着。随便花上多久,至少留出空隙让我小睡一会儿。”
“里歌君辛苦了。你先睡吧——剩下的,该由我一个人去面对。”
秋子打开车门后许久,只是刺骨的寒风钻入车中,与车载暖气微薄的热度打得冰火不容。“对了,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意识到她根本还没有踏出车门,里歌悠悠道。
“嗯。”她虚掩上车门,边沿发出未彻底关紧时令人难受的咔哒声。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里歌君……知道答案的吧。”
里歌苦涩地一笑:“如月秋子,你于鄙社的实习期圆满结束了。我在此代表出原小组,由衷地向为世界幸福研究株式会社做出诸多贡献的您表达最为诚挚的感谢。”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虽然我也会亲口传达……但,里歌君也请替我向知久酱说一声抱歉。”
“期待我能在未来与你再次相遇。虽然下一次,不知又会是位于何处呢。届时的你,又会在从事何样的工作?”
“好好地期待吧,我如月秋子能做到的事情。”她的喉咙发出的似非笑声,“至少,即将等待着我的‘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完成。”
一定会完成。
一定。
这是我对夜季之亏欠的先行偿还。
也是我对千岁所犯下之罪行的,最基础而最廉价的第一步赎罪。
[chapter:千秋的物语:尾声]
2031年12月25日
上午09时12分07秒,名古屋市
“请进。有事吗,叔叔?”
采光差强人意的木漆起居室,榻榻米上除了几件简单家具外,仅剩一张贴地床铺与一把瞧着材质坚硬的竹椅。寒冬此时,想必不会有人在此冥想度日吧。
其实也不然。世人的日常习惯各有千秋。
凉度透过落地窗的玻璃表面渗透进本就微寒的屋内。古色至面貌有些许破旧的屋内,齐肩短发的女性正静坐于竹椅之上。她已凝视窗外观赏石庭院的雪景多个时辰,就好像光是这么做就已足够消遣。
而养父的几记敲门声,则令她并不情愿地短暂将注意力再次置于这或许又将是要为她带来生活琐碎零事的响动。
“是找你的客人,千岁。”
养父的神情,似乎有些难以言喻。这样的表情……是担忧?是不知在害怕着什么事物?这种复杂的面部表情——千岁无法分析,也不想去分析。
“我不想见任何人。”
“这两位客人,她们……说认识你。还认识你的朋友。”
“是谁?叫什么?”
“是两位来自一家科研公司的人,叫出原知久和神山雏子。”
“不认识,恕我不进行奉见。”
“千岁啊……”身为养父的樱之宫英辉叹了口气,“我会顺着你的意思来的。你希望我怎么答复她们?”
“随便。”
“行,知道了。那千岁,你就待在这屋。”
“我并没有要出房间的意愿。”她冷冰冰地说道。
英辉缓缓退出房间正门口,欲要闭上卧室房门。
“她们说认识我的朋友,是指谁?”
“我觉得可能会让你心里难受,所以就没说。”他减缓语速,降低了音调,一脸顾虑地问道,“你真的好奇吗?我觉得你不会想听那个人的名字。”
“告诉我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英辉瞧向房间对侧,千岁仍凝视着的落地窗外古雅的庭院与纯白的雪毯。尔后,闭起眼,感受自己的呼吸两阵。
“她们说的认识的人,是……在八年前绑架你的元凶,也就是你曾经的朋友秋子。”
“……”千岁的眉头微皱,“认识如月秋子?”
“你还记得她,我也不知道对你算不算得上好了。”
“我在恢复之后未曾忘记任何人、任何事。反正,所有的‘失去’都对我失去任何意义了。既然不会失去,那也自然不会害怕,自然不会去试图遗忘。”
“千岁啊……”
“她们来找我干什么?”
“这个她们并没明说。但是,与什么、好像是叫‘杉原’什么‘季’的人有关。”
扑咚——
“千岁、?”
千岁方才所座的竹椅,如今已然椅背朝下倒在榻榻米地板之上。她尝试直立于原处,双拳攥得颤抖,就连房门口的英辉都得以察觉到这一身体变化。
“杉原夜季……”
“你认识她们说的这个人吗?”
千岁拖着摇晃的步子,慢慢走到落地窗前一步之远。
“不,我并不认识。”她停顿些许时长,“从来都不认识,完全没有丝毫的印象。甚至,我多希望我确实认识这个人。”
“这样啊……”
“直接跟她们说吧,不用在意面子,”千岁转过头去,那空洞而灰暗的瞳眸好像正将目光投予英辉,“告诉她们:我不想见人。”
等待里屋二人交谈的间隙,雏子正与知久并排坐在这稍显破旧的沙发之上。茶几前只有四只空空的茶杯,其内并无一滴茶水。
但她们也并不口渴。平时并不会那么早就出门办事,总该睡到自然醒。这导致她俩在早上九点连进食的胃口都没有。喝水……反正出门前有简单喝过两口,应该能撑个七八十小时吧——
就这样进行着交谈。
进行着……可以说是,“利用空闲碎片时间进行的专门探讨”。雏子与知久这两天聊了太多关于那本日记的话题了。只要一闲下来,聊着聊着就又会回到那本日记相关的疑点上。一般都是雏子追问,知久飞速地就提供了令雏子失望转向的答案。
不论怎么尝试发展逻辑推理,雏子都会发现自己最终跌进了知久已经摔过一次的坑。确实,这完全算不上是知久的错。
“对了……知久的话,有没有试着去查一下那本日记中提到的其他出场人物?各种杉原提到过的作者、读者之类的。”
又是关于查询日记合理性的相关问题。
如果查不到杉原夜季的话,至少去查一下那些认识夜季的人。
“当然尝试过,只不过都并非原名,查起来非常困难。加上好像杉原夜季写下的都是些昵称之类的名称,就连笔名的全称都算不上,而且又是将近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了,根本就无从下手。路走到最后都是死的。”
最终,雏子也只算是变相地获得了更多有关夜季那本日记的讯息。
但对推进推理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显然只要是雏子能想到的,知久和信息调查部人员必然也想到过。没有真正地……改变任何进度。
“那名日记里提到过的,夜季的个人编辑,也……没个结果吧。”
“是的。说真的,叫‘茜’的编辑可太多了。”知久耸了下肩,“当然我也没有颓废到一看数量就立即放弃希望。我试图联系了所有我能找到的名字叫茜的同时还接过言情类小说的编辑,全都说没认识过什么杉原夜季。……‘茜’这个字究竟是不是谁的真名,到头来都不好说。”
“……那个大叔好像出房间了。”雏子听到了远处走廊有拉门的拖动声回荡过来。
“嗯。”知久立刻打住话题。
雏子见这胡渣大叔略驼着背没什么声响地走了回来,大致就猜到了他是无功而返。
“其实也在预料之中。我们根本就不认识千岁,”沙发上,身旁的知久低声向雏子说道,“又何谈那么轻易地见上。她可是经历过那种要命的事情,没理由相信陌生人。”
“没理由相信任何人。”雏子像是在告知自己似的接道。
……“除了她的这位‘养父’吧,我猜。”知久歪歪脑袋,“天宫少爷可没跟我们多分享上几句有用的情报,有关这樱之宫姓的大叔,只能得知是已经破产的前日本贵族,隶属京都富豪家族榜排名第三的樱之宫。”
那叫樱之宫英辉的大叔脸上挂着歉意的表情,不带笑容:“抱歉,千岁她说不想见任何人。我已经劝过了,她心意很坚决。”
“没事,我们大概……”知久将左手插在兜里,隐蔽地握紧了其内的手机,“我们还要再等一个人,这个人千岁可能会愿意见,也可能唯独这个人绝对不能见。”
英辉的脸上先是浮现起难以觉察的困惑,接着便立刻领会到了知久所言之意。
“让千岁见那姑娘,真的适合吗?”他听着并不像是想要从雏子与知久这里寻得答复。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如果大叔您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必须要先征得您的许可,毕竟千岁就现状来说……。”
是他的女儿。雏子在脑中自行补充。
而英辉清楚知久省略的具体内容。
“只要能‘救活’千岁,我不会舍弃任何一份可靠的希望。”英辉闭起双眼,略低下头,“我的养女,樱之宫千岁……请一定要让她重获‘生命’。”
“我们会尽一切可能。”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回答过于冰冷,知久抿了下嘴唇,又接下去,“因为千岁……对如月秋子来说,是最为重要的存在。”
拯救了绪方千岁,就能拯救秋子。
而能拯救千岁的,也只有秋子本人。
雏子知晓这一逻辑。知久自然比她更早领悟这种事实。
而面前那眼中毫无任何光泽的上了年纪的男性,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
不知道他是否曾意识到过这一点。
绪方千岁……
能找回绪方千岁的,只有秋子。
因此,在这里……雏子与知久也不会强硬地尝试。
至少对千岁来说,她们这样做不会令她的心意造成分毫动摇。
父母双亡、一位朋友自杀、另一位朋友则将自己以年为计数单位绑架监禁——对经历了这一系列漆黑过往的千岁来说,“强硬”与“突兀”仅会将她推下更深的黑暗。
“我去为二位准备甜点。”
雏子欲起身谢绝:“啊、我的话就……”
知久用腰一顶,打断雏子:“麻烦您了,真的非常感谢,能够包容谅解我们的突然到访。”
英辉盯着知久的双眼,点了点头,走进了另一间房间。
……
“这样可能对他来说会好受一点。”知久平淡地说。
“大叔的话……也受到很大的影响吧。”
“当初若不是重要的生意搭档出了车祸,樱之宫英辉也不至于如此迅速地迎来破产的时日。”知久道,“而且收养了旧友的亲女儿,却发现那女孩子已经被虐待得不成人样,甚至沦为无法行动的植物人。好容易不知为何奇迹般地恢复了意识,却成了现在这性情脾气。就算万一了,千岁是他亲女儿,我也不觉得经历如此大起大落的一位中年男性能以乐观,甚至可以说平常的态度去面对这一切。更何况,千岁与他没有血缘关系?而且她的生父是自己的故友,每看到她就会回想起已经离世的朋友?回想起那场本完全不会发生的意外?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生意穷途末路的困境?”
“知久……”
“我说太多了,对不起,只是有感而发。”知久的面庞染上看似冷静到令雏子心中产生距离感的愤懑。
秋子也是雏子重要的朋友。
不管雏子现在是怎么看待她的,放在一年前这便是如假包换的事实。
她也能理解,秋子或许对知久来说也是重要的存在。或许是单纯经常交谈交心的对象,或许关系比雏子和秋子要更加亲密。雏子无从知晓,但从知久这并不常见的目光中能推断出,她与自己一样……对已发生的这一切感到——“惋惜”。
却没有共鸣。
唯独一点很清楚。
约十年前发生的那场意外,彻底改变了众多人的未来。
而这一系列的悲剧,——却与杉原夜季的自杀毫无瓜葛。
雏子想到这一点,不知为何忽然汗毛倒竖。
倒不如说,她注意到了非常非常强烈的不协调感。
为什么……杉原夜季的死,偏偏是那一天?杉原夜季的自杀与大阪的那场车祸明明互相之间连间接关系都不存在,为什么恰巧要在同一天发生?
就好像,这两件事的先后顺序是被特意“安排”了一般。雏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去想。雏子心中清楚这样的胡思乱想毫无依据。
自己知道的太少了。
有关千岁的事情。有关那夜季的事情。
或许,想要知道更多真相的话……真的,也只能通过千岁或秋子之口了。
而前者与自己毫无交际,几乎完全没有希望。
后者……
……但、
为什么英辉,会选择领养千岁?
这一想法忽然冒进雏子的思绪。领养?就算是什么罪恶感也不至于领养吧,而且说到底英辉本来就不可能对千岁有任何罪恶感,那场事故本身就是意外,又不是他导致的。是什么让英辉……
……英辉真的是一身清白的落魄商人吗?比较遗憾的是,雏子并不这么觉得。
显然,不管是通过第六感还是什么其他东西,这英辉的身份一看就有问题。俊一定早就掌握这些情报了,可他好像完全没有分享给雏子二人的意愿。他是不会分享的,那……
沉默了大半晌的雏子,“嗯……”了一声,几秒后试问知久:“知久是不是,也觉得那个天宫俊瞒了我们什么有关英辉大叔的重要信息?”
“不管他在藏着掖着什么,他一定都是在想着咱们俩没必要知道这樱之宫大叔的家室。”
“家室,英辉大叔所属的贵族吗。贵族……光是这个称呼,就很奇怪了,非常违和的名词。”
“并不是所有的‘首富’都是经商暴富的良民或……单纯的奸商。这国家的企业或商会有相当一部分归于那些互相维持有关系网络,并同时前后牵扯重要利益的家族体系。”
总感觉这一切有哪里不对。
“知久有专门接触过吗?‘贵族’们。”
“并没有。都是中村组长跟我讲的。”
总感觉这一切有哪里不对。
“中村组长?以前的……中村花怜组长?”
“嗯。她喜欢这种话题。我认识天宫夫妇就是经由她的人脉。或者说……她也是经由前川教授认识了天宫梓的好友,这才有机会接触到极其富有的天宫家族。”知久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叹出,“真不是我说,但要她真的都把心思放在小组的正事上,也……也没机会轮到我当组长了。”
总感觉这一切有哪里不对。
“天宫先生说的话,真的值得我们百分百相信吗……”雏子有如自问无答。
“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不好对吧。虽然说着好听点是我们终于找寻到了关键的线索……实际上,线索是被俊给直接塞进我们手中的,甚至我们大可坐在研究中心的办公室里高枕无忧,等着千岁的所在处自己送上门来。一切其实和我们两人的努力与尝试并不挂钩,就差不多是这么个情况……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但天宫先生也有可能是早就开始留意我们的行动,看我们已经将可行方案都走完一遍了,这才决定帮助我们?”
“哎呀,雏子真的觉得就天宫俊这样的人物会是你想的这样善良好心,看我们做足了努力就来用情报褒奖我们了?”知久无奈道,“况且,我们俩除了来名古屋找埃利亚以外,真没做出什么值得被形容为特别有意义的决策。”
“我……好像有个问题,我感觉一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没错。雏子终于找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只是,这充其量算作那扇门扉的锁孔。
因为就在将心中的这一问题陈述而开的前一秒,她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不存在答案。
缺少了解答者,意味着仅剩的方法便只有猜测。就算是运气绝佳地“猜”到了正确答案,她们也将无从得知此猜测的准确性,只会觉得这是“最合理”的推断。
但雏子与知久现在需要的是确切的解答。
将答案送到自己手上,“我便是见证者,这就是真相”——这样口口声声地大声声明,令她们解开谜底。
但这条问题做不到这些。
这条问题只能雪上加霜,给二人带来更多的烦恼与困惑。
“那通让千岁被警方营救成功的匿名电话究竟是谁打的?”
结果,自己在一边思考问题合理性的同时,一边就因为“嘴中现在应该说些什么话”,而不由自主地将整条问题直接抛给了知久。
现在面对这样刁钻得为为难人而为难人的大问题,知久却是无处可抛了。
“我的猜测是天宫先生。天宫俊本人,是他报警,因此也不奇怪他会知道千岁的下落——因为他一直都关注着千岁。”
“这样吗……”知久将头略沉下,手肘抵在大腿上,用双手拖住下巴,“很有意思的想法,但、俊在那之前不应该清楚千岁是谁。在与樱之宫家产生纠葛前,千岁只是一位普通的良民家庭独生女罢了,没道理俊会‘恰好’注意着她的动向。”
“是啊……”
“最主要的是,为什么要在那么久之后才报警?为什么不在一年后就报警?为什么不是半年?偏偏是大约两年后,而且……如此突然?”知久的语气正在以清楚的节奏变得愈加缓慢,愈加沉重,“为什么……在警察赶到时,秋子、偏偏正好不在现场?为什么照顾着千岁一切起居,保证千岁在被自己虐待的同时能顺利维持生命的秋子,在千岁被解救后也从未回到过案发现场?”
“知久……”雏子的浑身寒毛都爆炸般竖起,她已经明白知久的话中话。她确信知久也已经清楚,这一系列问题的答案。
“我们确实一直忽略了这关键的线索。我们所有人都忽略了……不、可能黑谷社长并没有错过这道线索,只是故意隐藏了真相,不可能、不可能从来没有人注意到这种事。雏子?我想我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对、没错,虽然我不清楚针对这道谜题的答案会对这一系列事件的全局造成什么影响,但、没错,打出那通匿名报警的……”
“就是我。”
三秒内,鸦雀无声。
紧闭的窗外,仍宛若时间减缓般,雪花悠悠地飘落于积雪的庭园。发出冰冷的撞击声,穿透玻璃质的可拖动落地窗,传入雏子的耳中。剧烈而无声。
与其相伴的还有那能以“平常”来描述的心跳。有节奏的心跳。
上一拍好像稍稍有些快了,但却在下一拍立刻回归秩序。
玄关方向——正确地说,是玄关所连结的门廊,在会客厅的和式拉门之外正对的位置中央,走廊窗前背光站立的那面色黯然的女性。
“绑架千岁的人、又报警让千岁被解救的人,是我。”不知这句话是崭新言道的,还是在雏子因空气过于寂静了太久而产生耳鸣以忽视的重复强调。
“秋子……”
失声,原本是想要呼喊秋子的名字,但剩下的仅是无声的唇动与自己于长凳半立而起的不再受到自我控制的身体。但就是这无意识般的动作,也终如冰雪般定固于地面。
该说什么?现在该说什么?
身后的知久却什么都没有做,似乎也并未决定在某时某刻开口。雏子回头了吗?雏子并未将后方的景象收于眼底。她只是“知道”这些罢了。
如月秋子的目光,决然直射雏子的双眼。
这是她初次鼓起全部勇气去面对……自己早该面对的深罪。
“你们很想知道真相吧。所有的,发生在过去的事情。”
短暂间,万籁俱寂。
秋子紧闭起双眼。
自她的神情已透露,她将开始讲述雏子寻觅了数月,知久则寻觅了此般长久的,那段不为第三者所知的过往。
“毕竟,我下定决心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向你们坦白有关我的,也是有关千岁的一切秘密。”
“以及有关杉原夜季的事情。”沉默到现在的知久,此刻毅然言道。
“有关夜季的事情……?”秋子的眼中飘过一丝困惑,“原来如此,知久已经……调查到这么深的地方了啊。”
她将双臂垂在了腰间,试图做几轮深呼吸。
“那么,有关千岁、夜季与我之间的故事。”秋子慢慢地说着,“我会一五一十地、将我仍记在脑海中的过去尽数阐述。知久。”
“嗯,秋子。”
“我答应过你,会向你一五一十地坦白一切。”
会客厅的另一侧,通往卧室的走廊。
阴影中,千岁背靠着石膏板的墙壁一声不发。
她心中明了,接下来秋子要道出口的绝大多数事物——对千岁来说,都将会是她初次听闻。
2021年4月21日
上午11时27分23秒,大阪市 中央区 千日前 – 某间公寓
“……”
敞开的日记本,桌前并无人所坐的电脑椅,浪费着电量而闪烁虚弱荧光的电脑屏幕。
以及地板上的血迹。仍在蔓延扩散的新鲜、鲜红的血液。
空气沉闷至某种极点,就算是打开了窗户恐怕也于事无补吧。
“……”
幼小的女孩已经蜷缩在自己的床铺上数小时。染血的被褥,由赤红所沾染的床单、顺着床头而滴落。
对她而言,可能是数十小时?数十年?这些都不再重要。
她必须理清那些腐蚀了她每一寸脑海的污浊混流。她做不到。
所以,现在已是放弃之时。
刻骨铭心的疼痛。不仅是肉体上的,更多的是钻心的苦痛。
“……救我。”
不管是谁都好,——
阻止自己。
自己……再也控制不住了。
要铭记自己的真正身份。
要认清自己在此事的真实存在性。
自己可以不成为神。
但绝对不可沦作恶魔。
这是……最后的底线。
是自己体内——脑内这一诅咒对自己下达的,最终通牒。
2021年4月21日
上午11时32分40秒,大阪市 中央区 岛之内 – 秋子的公寓
晌午的日光在云层逐渐被大风拨散而开后,透着身侧的玻璃窗,恰巧照明了秋子的腿部,以及散落一地的未被用到的卷曲棉绳。
双脚已被牢牢地捆紧,而双手也在背后伸过事先预备好的绳环,向下一扯便自然收紧。
再将脚底踮着的板凳一点一点地挪到旁边——感受到整个上半身的龟甲缚都立刻紧实,刹那便勒得她呼吸艰难了许多。
就像被绳索给牢牢拥抱的体感。
秋子正是为了追求这种感觉,才会选择这种悬吊式的全身直立紧缚手法……
……此刻的体验,则近似被某种“事物”给野蛮地拥抱住全身,甚至抱到半空,久久不松开双臂。就这样,一直拥抱着,拥抱到产生些许窒息的感觉。
而穿越双腿间、勒紧在那隐秘而稚嫩的部位的那股绳索在吊缚时承担了不小的一部分重量,甚至隔着内裤的布料顺着“那里”的形状深深勒入肉中,伴随疼痛相至的还有那神秘而令秋子向往不已的奇怪舒适感。
“唔、嗯……好紧、那……接下来都要靠你了。”她艰难地低下头,目光投向手指正好能够碰上的被悬挂半空的剪刀,露着温软的笑容轻轻低语。
还未到有胆量使用性玩具的程度——对现在的秋子来说,她所追求的是也仅是紧缚所带来的拘束感。至于夜季在书中常写的“大人们”的快感,现在接受一定还太早了。
她们两个,一定多少都有尝试过了吧。手淫……
秋子并不是很喜欢那种奇怪的,手指进入身体时的感觉。光是用自己的手插进自己的体内就已经足够别扭了,这种排斥感下简直不可能诞生舒服的体验呀。
“真的、完全不懂。夜季真的太奇怪了……”
不懂为什么夜季会通过创作那种故事,凭靠那些简简单单的语言与用词便登上高人气之座。
完全是自己不理解,转念想也不该去尝试搞懂的领域呢。
嗯……好紧。这样坚持半小时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吧、想象自己是被……
想象自己是被千岁绑起来的。这便是自己所能幻想出的最棒的场景了。
“什么啦,千岁甚至根本都不知道我还有自缚的爱好吧。”
秋子略有不甘地晃了晃屁股,被绳子吊起的娇弱身躯于空中左右晃动。
“更别提……理解我的爱好了。”
——真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将这分享给千岁——
……不过这也是不可能的吧。
因为她不会这么做。虽然梦中都期待着千岁能够认同自己、理解自己、帮助自己……
但就算现实里的千岁认同、理解了自己,也绝对不会来跟自己一起玩绳缚。
这种早已知晓结果与结局的选项,就完全没必要去选择。
选择后,也只会使自己失望。
自己是那么在意千岁,在意她对自己的每一个看法、每一丝感情。
所以她不想令千岁对自己失望。
她也不想因为千岁而使自己失望;这是比起前者,对秋子而言要恐怖数倍的后果。
为了避免这种悲观的结局,秋子决定……暂时严守秘密。
明明夜季写的那些书都要比自己的这种略显微不足道的小秘密要有趣、出格许多吧。
明明不光是千岁,就连秋子都已经知道夜季背地里喜欢创作些什么了。
“妄想记录册”……
会不会,自己的小兴趣爱好与夜季笔下的内容相比,是毫无存在意义的普通人的普通意淫啊。
那样相比的话,如果千岁真的有那种可能性对H的事物感兴趣,理所当然也会选择夜季吧。
……她们两个的关系真好。
也不是嫉妒,只是……总感觉,自己的身上,真的没有任何能够吸引到千岁的特点呢。
自己有的,或许夜季也会有。
夜季肯定会有。
她本来就是一个很神神秘秘,古灵精怪的女生。兴趣爱好比秋子的要奇怪有趣许多,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自己也只是个普通的女生罢了。
秋子握紧绳索,久久未能梳理好情绪,然后整理绳端。
心里也像打了死结一般。
很早就打上了的死结。
反正是不会去羡慕的事情,秋子接受这一切。
千岁更喜欢夜季,而不是我——这便是秋子所认定的事实。
仅是如此便够。
仅是如此……便足以认定了吗,这样的所谓事实?
明明……自己比夜季要更在意千岁啊。
绝对是这样,最关心千岁的,一定是自己。
才不是什么夜季……
肯定是自己的问题。
因为说好了三个人永远都会是朋友。
夜季也自然是秋子所在意的,离不开的最好的两位朋友的其中一人。
只要尝试……将夜季看作与千岁一样的存在,会不会就心中好受多了呢。
千岁与夜季,毕竟是不同的人吧。
毕竟自己只是把夜季当最好的朋友,而自己对待千岁的方式却并不相同……
肯定是自己的问题。
2021年4月21日
上午11时41分01秒,大阪市 中央区 瓦屋町 – 千岁的公寓
秋子好像今天早些时候说过,想今晚和自己去吃寿司……
如果可以的话,也想今天就在秋子家过夜了。但这样的话就需要征询爸爸的同意。
千岁的手搭在了平置桌面的智能手机上。
打个电话问一问?想要早一点去见秋子,她和秋子绝对会有聊不完的话题,光是打打闹闹,甚至仅仅肩靠肩坐在一起玩手机也非常开心。
爸爸现在的话在开车吧。他是要去找合作伙伴谈生意——记得早先出门前他是这么告知自己的。
“在家里好无聊。”
没有合适的游戏玩,番剧这周感兴趣的也都追完了。
“其实也不用跟爸爸打招呼,先去找了秋子再说也无所谓……”
但自己习惯与父母汇报自己的行踪和预定计划了。如果不通知一声的话,总感觉……
偏偏妈妈出去做美容,手机关机了。去妈妈常光顾的美容店找她也不算是条坏主意。
这么想着,一边从椅子上起身,一边顺手就将手机抓在了掌中。
——还是打个电话更快捷一点。既然出门了就一定已经是在去找秋子的路上了,她现在只想以最快速度见到秋子。
于是,走到窗边。打开手机拨号界面,手指熟练而飞快地按下了爸爸的手机号码。
2021年4月21日
上午11时42分18秒,名神高速道路
“然后我才知道他们近期发的这些表情贴图啊,不一定有这贴图本身的意思。什么文字符号,都有她们这一代自己的‘小见解’,用错了场合可是要被看不起的。”
置于手刹后方饮料架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起来。
“现在的人想直白地在网络上说个话属实算是为难他们了。你电话响了,谁打来的?”
“我女儿。”兴俊答道。
“那么确定?”秋矢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屏,“小公主。”
“怎么这词从你嘴里出来就这么恶心。”兴俊嘲笑,“我给家里人设了不同的震动,听听节奏就知道是哪位。”
“你他妈小子还有空整这些没用的东西,我打给你的震动你设置的是啥节奏?”
“初始的。”
“呵。”秋矢鼻子嗤笑,“我也没指望。”
“那还真对不起啊。”
“接吗?”
目前公路正进入一段双车道的弯道,但几乎也是笔直行驶。秋矢使劲眨了两下眼,确保后方无车,一边减速到55英里一边腾出左手,“你把手机给我?”
“免提?”
“行,免提吧。”
电话接通,似乎是过了三四秒才传来第一声“喂”。
“千岁,什么事呀?”
“…、我——爸、…晚……”
“这路段信号一直不好。”秋矢在一旁提醒。
一声工厂什么东西摔裂般的响动钻过车窗微开的缝隙进入车内,传入二人耳中。他们并未对此多加在意。
“千岁,爸爸现在听不清,你等会儿。”
“、听……?爸、就……秋子、……”
秋矢先悟道:“我是不是听见她说秋子啊,应该是想和我女儿出去玩。”
“让她们俩去好了,反正咱俩也没法早点回去陪她们。”
“……果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出门了。”
“噢,信号好了。喂?千岁啊、你们……”
秋矢硬生生地插道:“看后车,后视镜。那车搁那儿已经偏离车道了。”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单纯嘲讽后面司机的开车技术。
“啊?怎么、”前方的转道愈加弯曲,兴俊略打方向盘,“大白天喝醉了还是怎么、这看上去是刹车坏了?”
“你避开点。”
兴俊边道好边直接朝着内侧的车道打去。“不太像是刹车坏了,你仔细看他们前挡风玻璃都碎了,好像已经撞过什么东西了。”他疑惑地指道。
车上方天桥拱洞一闪而过,这条车道前方正有人临时停在路边,现在还下车摆警示牌,眼看就在他们的正前方。
正在回首观察后车的秋矢根本没观察到前方路况,还在自顾自地叫喊着,“我靠。他是……后车那司机是晕过去了?”
“我靠。”兴俊急打方向盘,反光镜将那下了车正想要放警示牌的司机直接撞倒。雨后的高速路面在这急刹车下瞬间使得车辆打滑。车头对准外弯的防护栏撞了上去。
“好他妈痛、不对、后面……喂兴俊快下车!!”
“你让我现在下我也……?!”
2021年4月21日
上午11时42分30秒,大阪市 中央区 岛之内 – 秋子的公寓
“千岁、不……不可以这样的,我们……我明明把你只是当成朋友、……呜嗯,你到底要对我……”
故意模拟被吊缚后自己的挣扎,朝着左右来回使劲晃扭之际,自己的手指不经意间打在了什么硬物之上。
“唉…?”她的瞳孔,瞬间缩小。
在那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地面而产生响动前,先知先觉却对事态毫无阻拦能力的秋子就被从意淫中瞬间拉回了现实。
她的后背冒出冷汗。不光是冷汗的问题……现在、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自内中被向外压迫般疼痛。
她不敢回身,不敢低头去瞄。
她知道这里唯一的金属制品是什么。
自己……
自己闯了大祸。
“我……我、……”
解不开了。
这是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尝试立刻挣脱绳索。
——剪刀摔了下去。
但或许是由于刚才过于沉浸在幻想中而兴奋地挣扎了半天的缘故,绳套比秋子所预料的要绑得更紧。
解不开了。她……可是被自己亲手捆在这里了。
——剪刀摔了下去。自己为了能更容易地在筋疲力尽时取下剪刀,并没有将拉扯剪刀柄的细线捆扎得太紧,最后却不轻而易举地就意外将剪刀给碰掉了。
所以,现在已经没有道具帮自己逃脱这些绳索了。
头脑被惊恐所瞬间冲击。被吊在空中绑得严严实实的秋子陷入了彻底的慌张。
“救……救命、不对,不可以呼救……被呼救的话,我的秘密、我的这种爱好……怪癖,就……”
焦急而担忧、后悔纠缠着恐惧。无能为力,自己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这样迟早会被人发现的,这样父母也会知晓自己这样肮脏的兴趣爱好,自己……自己……
秋子的眼中泛起晶莹的泪光,忍不住哽咽地哭泣。
2021年4月21日
上午11时42分35秒,大阪市 中央区 瓦屋町 – 千岁的公寓
“然后我想早点去找她玩,爸爸这里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出门了。”
千岁等待几秒,却只等得电话那头传来某些嘈杂的嚷嚷声,判断不出具体的语句。
在说什么?完全没头绪。难道说是信号又不好了吗?
“喂?爸爸听得见吗?”将手机凑得离耳朵更近,试图听清对面正在说什么话。也就是在下一瞬间——
电话那一端炸响了什么金属的碰撞声,接着千岁便听见自己父亲的叫骂,但还未等千岁来得及问对面发生了什么,另一声震耳欲聋,甚至几近化作尖锐杂音的声响炸裂于千岁耳边。
瞬间的耳鸣。
千岁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了一般。心脏、就连心脏的跳动都无法再感受。时间,好似静止在了这刹那。
车祸。
胃痛。胃翻江倒海地自下翻搅一路攀至肩下。下腹左侧剧痛。呼吸困难、无法呼吸,就算呼吸了也察觉不到空气的流入。
虽有空气,依然临近窒息。
“爸……爸爸……”
她并不清楚对面发生了什么。
不……她非常清楚对面发生了什么。
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再清楚不过。
车祸。自己的父亲遭遇了车祸,并且受到了极为猛烈的撞击。
手机彼侧,此刻也只传来断断续续的杂音。再无任何人类的话语声。再无任何父亲的声音。
“爸爸……”
她非常清楚电话那一头发生了什么。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父亲遭遇了什么。
她非常清楚是什么造成了这幕惨剧。
她非常清楚是什么造成了这幕惨剧。
她非常清楚是什么造成了这幕惨剧。
“我……我为什么要、打电话……”
“我明明知道爸爸在开车,我明明知道高速路段很危险……”
“妈妈去的美容院,明明就在去秋子家的必经之路上……”
“我为什么、会选择、打电话给爸爸……”
“我……我把爸爸给杀了……”
“不……不是我、才不是这样……我不是故意的、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我怎么可能会想要杀自己的爸爸?!开、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时间、没法倒流、!!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完了、我杀了自己的爸爸、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爸爸……我杀了自己的爸爸……我杀了……我杀了、是我……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电话那头传来了极其闷沉恐怖的声音。
这是火焰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爆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失控崩溃的千岁用尽全力将手机摔向身前的窗户。手机顺着敞开的窗飞出了五楼的窗户,砸向公寓楼前方车辆三两驶过的马路。
“我……我杀了自己的……自己的……”
“我该、我该……怎么办……”
我该…………
怎么办………………
以此高度撞击柏油路面,手机中的电话卡被直接摔得连同插槽盖一起飞出了半米多远。
一辆车于手机正上方碾压驶过,彻底粉碎了脱离机体的电话卡。
2021年4月21日
上午11时47分51秒,大阪市 中央区 千日前 – 某间公寓
“擦干净……了。”
女孩疲惫地低着头,站于自己的床前。
房间一片整洁,就好似在几秒前并没有被鲜血沾染,每个角落都干净得一尘不染。
就好像这间房间,从来都没有人住过一样。
——想要出门。
虽然没有任何缘由。仅仅是想要离开自己的房间,离开自己的家。
已经再也无法继续待在这个房间里,耗尽自己最后的神智了。
今天恐怕是最后一日。
因为……明天,自己就将被彻底侵蚀。可能根本用不着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或许,终结的时刻会来临得更加仓促。
自己,已经快彻底控制不住自己最后的良知了。
这样被心想事成的能力所反向控制……
反而,自己却成为了自己脑中这种能力的奴仆,甚至能称作“媒介”。
是啊。
不管自己脑中的那另一系列思想究竟真身为谁,究竟是不是来源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黑暗……可以确信的是,现在这股阴暗面正依靠她的思考能力,尝试将自己投影至现实世界。
已经快没有时间阻止它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
但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或者说,她想到了一条唯一的,理应可行的道路。
选择这条道路后,是否可以成功掐灭自己心中的阴暗面?是否可以阻止它染指现实?女孩并不知道答案。
但现在……这是唯一或许可以将事态领向更能令人接受的结局的选项。
她,非抉此择不可。
“既然想要依赖我才能将自己映射至现实世界……”
——那么,只要我不存在,你就无计可施了吧。
今天,我就要亲手杀死我自己。
阻止全部的祸端。
年幼的少女,在脑海中默念道。
坚毅,却又掺杂着绝望。在那之中,最后的一丝光亮已经快要被黑暗所彻底吞噬。
这是最后的机会。
这是她作为“自己”而死去的,最后的机会。
这是她阻止脑中这些恶魔般的意愿的,最后的机会。
这是她控制自己不去摧毁除自己外的其他现实事物的,最后的机会。
这也会是她,体内、抑或是脑内:
仅剩的,那渺小不堪的,仍旧作为“杉原夜季”的人格——
这也会是她能做的,最初的反抗。
“就好好看着吧。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不会让我、得逞的。”
以我之身,守护此世。
灾难的种子始于我,而我将亲手为其带来终末。
哪怕代价将会是我的生命。
整洁而偶尔流淌芳香的卧室,流露少女感的装饰,被温柔铺好的软软的小床。
半开的落地窗外,正午那耀眼夺目的太阳,悬挂天际肆意倾洒着绚烂的光芒。
那光芒,好似:是在歌唱。
赞扬、歌颂、守护着女孩心中残存的希望。
赞扬之物,即为击溃绝望之情的理想。
歌颂着,守护这丝飘渺的奢求,驱散前路的迷惘。
为我,驱散前路的迷惘。
2021年4月21日
上午11时47分52秒 (?),东京都 墨田区 押上一丁目 – 晴空塔
我站立于黄昏的晴空塔顶端,身下宛如狂风呼啸,却静得令人心碎。
此身终将于这凡世中殒命。
在此,我将以最后一丝良知,使我自己恐会犯下的一切罪孽,一切恶魔的行径,中止于此,湮灭祸根。
我的心意已决。
天色也晚了。
——少女抬头望向被黄昏所染成斑斓橙紫的黯淡天空。
——上方那正午的艳阳正为整座城市投下金色的光辉。
我的手中握着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展示出,已拨通名为“绪方千岁”这位普通人类女孩的手机号码。
“……”
“お挂けになった电话は现在、电波が届かないところにあるか、电源が入っていないため、电话出ることは出来ません。 ピー と言う発信音の后、お名前とご用件をお愿いします。”
只可惜无论如何,都打不通。
不论尝试多少回都是如此。
千岁……是关机了吗。可是为何要在这种日子的大中午关机?
是……命中注定,我在此刻无法联系到她吧。
这也是由“命运”所无理断言的注定之事。
就如同我的死,已被注定。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请在‘哔’声后进行留言。”
一种从未有过的,简直像是受委屈一般的麻木感,自心底蔓延至我的全身。
“千岁,对不起。我们往世一定要再见。”我流着泪向彼端空无一人的手机说着,“我真的很喜欢你们。来生,再做好朋友,好吗?答应我。……答应我。”
女孩蹲坐于晴空塔的顶部边沿,就这么抽泣、大哭……最后又是抽泣。不知多久过去,不知只有多久过去。
时间的流动,早已不可信了。
那么……
在彻底地走上这条终结自己生命的道路之前,她决定打一通,最后的电话。
拨号之际,屏幕上方跃出的姓名,写作“如月 秋子”。
2021年4月21日
上午11时49分00秒,大阪市 中央区 岛之内 – 秋子的公寓
完全挣脱不开。
自己要被困死在这里了。接下来……一定、一定会有人发现自己,解救自己……
同时,自己藏得最深的秘密——就会随之暴露。
“到底、到底怎么办才好……”
完全无计可施。
不能再这样野蛮地挣扎下去了。自己的绑法……这样的尝试下只会使得绳子越来越紧,直到自己的四肢再也动弹不得。那样的话,就绝对会令她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捆住关键关节部位的绳索,要是再缠紧一点的话,就算等到自己的父母发现自己被吊在这里,四肢也早会因为血液无法流通而坏死了。
所以……现在,必须要找到一个能帮助自己逃脱束缚,同时无需四肢用力拉扯的方法。
这样的方法根本不存在。
秋子急促地呼吸着,紧闭双眼,绞尽脑汁。毫无对策。
这样的话……只有将自己的爱好公布于世了。
因为她,至少还想保持自己的四肢健全,至少不希望仅仅是追求爱好,却落入生命危险的境地。
这样的话……
就在这时,放在自己一米远杂物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爸爸还是妈妈……?!要、要向他们坦白,赶紧来解救自己才行、现在暴露爱好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自己害怕、真的好害怕,自己想要立刻能够挣脱!
但当秋子定睛朝着手机屏幕看去的时候……
却见,上面显示的来电人姓名并不姓如月。
这代表着,打来电话的并非自己的父母。那又是谁?
虽然看不清后面的那两个字,但前面的两个字很容易推测出是“杉原”。
是……夜季。
对,如果是夜季的话,如果是早就凭借写情色小说写出名堂的夜季的话,肯定不会在意自己的这种小爱好。自己的这类行为对夜季而言仅仅连开胃前菜都难以算上吧?!
如果是让夜季来救自己的话,自己想藏起的一切都可以继续被保密……以后,也说不定能和夜季交流绑缚的手法,这样的话……
太好了、……秋子松了口气。
“Siri。”
“您好。”
“拨通刚才打来的电话。”
“正在打给‘杉原夜季’……”
“喂?!夜季!”
“……”
电话那头,似乎没传来声音。
糟糕,不会是因为没有开免提吧?
那、那该怎么和夜季对话?光靠自己在这里大喊,试图让对面听见吗?
“夜季!!”秋子加大音量地尝试。
“秋子。”
太好了,可以听到对面的说话声。
“夜季你听我说,我……”
“秋子,替我照顾好千岁。”
“唉、……?夜季、你……”
“我要离开了。”
“你……要离开了?什么意思、等、等一下,你去哪里?!”
“我要去……很遥远的地方。可能……”
秋子完全地摸不着头脑了。
这个夜季、她……她究竟在说什么?去很遥远的地方?她要出去旅游吗?她是要搬家吗?!提前招呼也不打突然就要搬走,这不是搞笑吗?
“夜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秋子,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先等我……”
“我们……来生,还要做好朋友。好吗?”
“你说来生什么的、……”
秋子的脑袋刹那间一声巨响,彻底冲得她思绪花白。
“夜季、你……你说什么、你等等!!?!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你,你等一下……!!你别做傻事,你怎么突然就要、……”
“……对不起,我辜负你与千岁了。”
“夜、夜季?!夜季!!!等一下、听我说!!夜季!!!”
手机那里传来了“嘟、嘟、嘟”的快速提示音。这代表着电话被挂断了。
“不、不要……夜季、夜季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夜季!!!!!解不开、必须得解开……”
必须得解开……
必须得解开!!
必须得解开!!!!!
但是、解不开!!!!!!
根本解不开、根本不可能挣脱得了!!自己只能、自己难道只能……!?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说这种话?!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啊、为什么、夜季你疯了吗、!!!告诉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偏偏自己会在这时候解不开绳子、究竟是为什么、啊啊啊、……!!!
绳子、……不行,现在叫谁都好,谁来帮帮自己。……
谁来帮帮自己,救出自己。不管谁都好,父母也好陌生人也好,快帮我解开这些该死的绳子,我为什么要自缚?!
我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自缚、我为什么要意淫成那样然后自己碰掉剪刀、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手捆住?!
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有这种爱好、为什么要有这种爱好?!?!这种爱好有必要吗、有意义吗?!有价值吗!!
所以我到底为何要自缚啊啊啊、我为什么会……!!!!
救我……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我都好……
秋子深吸一口气,决定放声呼救。
但……但是,大脑……
为什么、想要说出的话语,想要喊出的求救……到了嘴边、都会……
都会溃散崩坏为……
纯粹的……
绝望的、刺耳的……
“呃啊……”
“啊啊、……”
“呃啊啊啊啊、呃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2022年4月15日
下午4时20分23秒,大阪市 中央区 瓦屋町 – 千岁的公寓
轻柔的敲门声。两下一停。
千岁知道这是秋子到门口了。
“稍等,来开门了!”
房门被朝内拉开,屋外走廊是提着小蛋糕盒的秋子。
“我来啦。”
“你快进来!!”
二人跪坐榻榻米上的小茶几旁,桌面上摆放着一块芒果慕斯。只要两个人分着吃一块就能满足,这是二人间的习惯。
“好像等了半个世纪才又到周五了呢。秋子的话,今晚的话想要去哪里吃?”
“还没想好呢。完全不饿……”
“秋子就没怎么饿过吧,每次都蹲在家里到好晚才想起来吃东西来的?最后都吃的垃圾食品。”
秋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直笑:“有时候也会点关东煮的外卖啦。”
“那种也属于垃圾食品才对。”千岁嘟着嘴指责。
电视里正在一如既往地播报着毫无意义的新闻。
明天天气终于要阴转晴啦。
疫情的状况更新啦。
乌克兰新出台的对外贸易政策啦。
日野电动车小部分停产间接影响中小企业啦。
事不关己。仿佛都发生在自己所居住的这个世界之外,是遥不可及的事物,却又是近在眼前的每日常规事件。
秋子一言不发,表情似乎挂着一丝阴沉。
“秋子?怎么了嘛,……你今天一直看上去有些心事。”
“嗯?啊、没……只是想到。周末很快又会过去了。”
“是这样的。所以要抓紧每分每秒享受周末,因此今晚也要照常去下馆子。现在该想想吃什么比较符合今天的胃口。”
“明天还有半天课哟。”
“哎,是啊……真想转到什么其他学校去,这样很大概率周六就不用担心要上课。”
秋子的眼神瞥向窗外的阴灰色街道。
不愿放弃尝试。哪怕已经尝试无数回。
“21号你有什么计划吗?”她试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好似在奢求什么的情绪。
“21号?还早着吧,我什么都没决定哦。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想要纪念来的?”
秋子闭起眼,用鼻子吹着气:“没。只是普通的日子。和今天也没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唉你可要记得,今天可是星期五,有本质区别的。”千岁举起手指,向秋子一本正经地指正道。
“是啦是啦。千岁真是大聪明。”
“怎么听都是嘲笑我。不开心了。”
“切,明明先不开心的是我吧……”秋子将下巴抵在了桌面上,凝视着被挖完一半的慕斯蛋糕,短时间没再吱声。
一年前的大约这个时候,4月21日,她的父亲与千岁的父亲因为车祸双双离世。而同一天,夜季也在告知秋子自己要自杀后从此失踪,尸首未见。
心理彻底崩溃的千岁,从此患上了创伤性失忆症。秋子听说,当时她们二人的父亲是因为千岁任性地打了一通完全没有必要的电话才导致遭遇了车祸。
直至失忆前,千岁都认为是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爸爸,又间接导致自己错失了劝说夜季的机会。她坚信父亲的死和好友的死都是她的责任。
这样的心魔一直折磨她到某一清晨。秋子并未及时发现千岁身上的变化,直到留意到千岁再也没有提过夜季。看千岁的精神状态似乎有所恢复,秋子还以为她是终于走出阴霾了,但在某次提起夜季时,千岁却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最后终于坦白说她并不认识任何杉原夜季。
而父亲的死也是源于一场与她毫无干系的车祸——千岁的心理,她的自我保护能力,迫使她相信了这种与真相相违的妄想。
从此往后,能与秋子分担夜季离去之事的人,除了秋子外便不存在了。
也没必要对其他人提起夜季。
因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夜季不仅是属于自己的朋友,她跟千岁的关系要比自己跟她们二人的关系要走得近多了。
这样子……
一声不响地莫名其妙地就把夜季的存在给忘记了,秋子无法理解千岁为什么会选择以这种荒唐而不讲理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心,“剔除”自己本该无法忘却的那段过去。
而最令秋子厌恶的则是……秋子自己。
没有勇气向千岁坦白事实,没有勇气告诉她夜季究竟是谁,没有勇气讲述当初千岁自认为的她所背负的责任。
甚至,憎恶因此而开始讨厌千岁的自己。
明明这不该是千岁的错。
又不是千岁亲手杀了夜季,夜季的自杀原因至今也只是谜团……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就算是千岁可能也做不了任何事,因而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
秋子,只是无法接受千岁就这么将一切一忘了之。
这样的话……秋子该如何独自承担这一切?
她也只不过是个女孩,她甚至都没满15岁。让她、一个人承担,夜季的死……
一个人,深深刻刻地铭记着,自己被困在公寓内,被自己亲手捆绑而无法挣脱,眼睁睁地瞧着夜季去自杀,无从阻拦——这种黑暗的过去,这种令人直至今日都如此惧怕的回忆,能倾诉的对象却只有她自己。……?
“今晚要不要也去吃拉面?”
“嗯。”秋子其实并未听清千岁在说些什么。
总之,不论吃什么……都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吧。
秋子早就对这些事情毫不理会了。
咸的味道也好、辣的味道也好。只要吃饱饭就行了。
吃饱饭也不是为了活着。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活着。
但仅仅是……惧怕死亡。
比任何人都要惧怕死亡。
同时也比任何人都要惧怕明明还活着,却如同已经死了一般的模样。
她甚至不敢断言后者的代表是千岁。
她甚至不敢肯定后者的代表并非她自己。
2022年4月22日
下午4时53分01秒,大阪市 中央区 岛之内 – 秋子的公寓
一个人闷在家里看漫画书的午后。
没有人同自己交流近期人气少女漫的内容,但其实也并不需要有谁与自己分享话题。
总之……过一会儿就该出门去找千岁了。每周五是惯例的约饭日。
昨天是自己父亲的忌日。
已经过去一整年了啊。感觉像是煎熬地度过了一个世纪。
“根本没有胃口吃下饭。今天也不会有。”
妈妈也在外出差。自从爸爸走后,妈妈的工作更加忙碌了,家庭负担一下子增添将近一倍,忙得彻底抽不开身。上次妈妈回家已经是几天前?并不记得。
还好,还好还没有丢失一切吧。
至少……母亲这种存在,本就是可有可无的。
自懂事以来,便没怎么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过。
永远都是爸爸陪伴着自己。直至去年的昨天。……再想下去的话,鼻子又要发酸了。
抽泣、……这种心情,又怎么可能压得下去,不论是眼泪还是哽咽都是控制不住的,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
自己又什么都无法改变。
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又能怎么样?
至少,——我还会将那些事情铭记于心。秋子是如此想的。
哪怕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阴霾,哪怕会时不时在忆起之际压迫得她难以呼吸,哪怕这会让她恒久无精打采地浑水度日。
是电话的声音……?
秋子漫不经心地接起了电话,后知后觉发现打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千岁。
“喂?秋子……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千岁?怎么了?”秋子的第一反应,是千岁可能回忆起了什么曾经的过往。
“我妈妈……已经一整晚没有回来了。从昨天下午……就突然失踪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你妈妈彻夜未、……什么?!”秋子一愣神,“怎么回事、你有去报案吗?!”
“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我想……、可是,警察告诉我需要48小时以后才可以报案,可、可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就来不及了!!”
千岁的母亲……失踪?
偏偏还是在千岁父亲的忌日?偏偏是昨天?
秋子心中,不祥的预感缓慢地浮现。
2022年4月29日
下午5时21分36秒,大阪市 中央区 岛之内 – 秋子的公寓
“你问我妈妈的事情?”千岁困惑地注视着秋子,“我妈妈……几天前说要出远门,然后就没再联系过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吧……”
“你、……”秋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紧盯着千岁那无辜的双目。
千岁并不清楚秋子为何要有这么大的反应。
千岁相信,妈妈过几天就会联系自己。她应该是太忙了,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在操心那些吧。
“没关系的,我都不担心啦。秋子想得太多了。”
“我、那个……千岁?”
“嗯?”
“……”秋子咽了口唾沫,心灰意冷地望向窗外,“没事。去吃晚饭吧。”
2022年5月6日
下午6时18分02秒,大阪市 中央区 瓦屋町 – 街边的居酒屋
“哈姆……嗯、你问我妈妈的事情?”千岁一边嚼着烤饭团,一边呆呆地注视着秋子,“我妈妈……几天前说要出远门,然后就什么信息都不发来了。但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吧……”
“千岁……”秋子的眼神逐渐黯淡起来。
2022年5月13日
下午4时40分58秒,大阪市 中央区 瓦屋町 – 千岁的公寓
“要问我妈妈的事情的话,我也不知道哦。”千岁看着手机,但脸上还是露出了几分令秋子甚至感到好笑的担忧,“很担心……但也就三天没有消息,估计明天就会打电话给我了吧。”
“你不能……主动给她打电话吗?”她忍无可忍,如此问道。
“打不通,我试过了。”
秋子猛拍桌子,瞬间站起冲千岁大吼:“你不担心她已经出事了吗,三天没有任何音讯?!电话根本打不通,你就完全不去在意吗,这可是你的亲妈!!”
千岁被吓得往后一跌,撑着地板惊恐地仰视着怒目圆瞪,甚至还在流着眼泪的秋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秋子擦了擦眼泪,冷冰冰地道歉。
“秋子、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秋子深呼吸,却意识到这样已经无法令自己冷静下来。
“今天你自己吃吧。我突然想起来明天要交的作业还一笔没动,我得先回去赶作业了。”
“作业的话待会可以一起做、……”
秋子已经跑出了房间。几秒过后,千岁只听见公寓正门的闭合声响。
2023年4月21日
下午8时15分34秒,大阪市 中央区 岛之内 – 秋子的公寓
渐渐转醒的时候,千岁发现自己所处的房间一片黑暗。
就像是在半夜无端惊醒一般的感觉……不过,身体似乎比摆脱噩梦后的体感要更不舒适。
手臂根本没法抬起。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
是……拘束具。不仅是左右手臂、应该就连自己的……双腿,也被缠在了椅子腿上才对。
没错,自己正“坐”在一把木质的椅子上。
——被强迫,在这上面,承受着某种、某种什么样的事情……?
“眼前的黑暗,并不是由于没有光线”。这种冷酷的真相,当下也已然明了。
“千岁?看来是醒过来了呢。”
伴随着霎时间于窗外隆隆而起的雷鸣声,这样的话语传入了千岁因晕厥许久而导致听觉格外敏锐的耳中。
“哦、咕……”
“千岁酱醒了吗?我再问你一遍……”
“哦呜、呜呜……!”
“唔。千岁,听得到吗……?”
千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听得到……啊。”
千岁再次用劲点了点头。
“今天是什么日期?”
千岁想要脱口而出,却失败了。
没有办法说出任何话来。嘴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牢牢撑住了。
“对呢,你没有办法回答我……。今天是——4月21日哦。”秋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空虚,“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吗?”
她知道。4月21日,星期五,学期初。有什么特别的吗?
“那……你还记得起来吗?”
记得起来什么?千岁困惑地摇头。
“记不起来了吗?……真的吗,千岁,你真的已经把她给……”
记起来……是、是什么人吗?既然是女她而不是男他……是在说千岁的母亲吗?
千岁的母亲在几天前跟她说,要出远门。
然后,就全无音讯了。
曾经,父亲的离去也是这样。
明明好像只是两年多前的事,父亲跟千岁和母亲说要离开家很长一段时间。原因完全记不起来了,过程也根本记不起来了……就连离别的那一天到底是什么时候都难以回想起来。
“那这样的话……我真的,没有路可走了。千岁,你逼我一定要做出这些才好。这都是……我穷途末路的最后抉择了。我不能让千岁把我也忘记。对不起,千岁……对不起,真的……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千岁,千岁……原谅我。”
原谅我。
2031年12月25日
上午10时02分41秒,名古屋市
“这就是,我与她全部的过往。”回忆的述说,终将告一段落,“我与你的……全部过往。”
现今时刻,雏子的心脏像是提到了嗓子眼。就算是作为第三者的她,都为面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感到担忧,感到心惊胆战。
秋子正面色阴沉,甚至可言毫无面部表情,仅仅散发着绝望与痛苦地注视着几步之外,正单手撑着墙面,同样脸上未挂着任何表情的千岁。
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
都不知是究竟过去了多少分钟,没有人开口说话。没有人胆敢打破这脆弱而致命的死寂。
唯独雪花仍在窗外不懈地飘动着、落地,又有新的六片花瓣的冰冷花朵再自天上落临。就宛若这一切都是缄默的反复轮回。
“所以,一切都是因为我忘记了那个杉原夜季是谁。”
时间流逝,首先开口的是千岁。
秋子似是要作答,却将话语硬生生咽了回去。
“到头来,你其实还是没有勇气同我说话。”千岁抬起一只手掌,“放开说吧,就当跟小你一辈的人讲故事,讲人生大道理,讲你用于推脱责任的借口。”
秋子终于按捺不住地解释道:“千岁、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来推卸责任的,我知道错都在我……”
“你知道吗,我的心理年龄远远不如你年长。那时苏醒过来的我生理上是21岁,心理年龄?对我来说,前一天便是我被你绑架的时日。我现在根本只是个再也无法融入社会的只有高中生心智的社会废物。一切都是归功于你。”
“你……千岁、你听我……”
秋子睁大了双眼,低下头去。雏子留意到她正紧紧地攥着衣角。
“就因为我忘记了那个杉原?最后我落得了这番下场。没错,我是选择性失忆了,这是我的错吗?我的心理疾病是我的错吗?你是想跟我说是我害死了杉原夜季?为什么、凭什么我就得背这个黑锅,我从头到尾有关杉原夜季的事情我连一分一毫都不记得,你却觉得责任在我?你毁了我的人生,你毁了我的过去,现在我已经再也无法像个正常人类一样活下去了。多亏了你呢!如月桑。你失去的还不够多,最后献祭了我也要进行报复吗,现在你称心如意了吗,你发泄完了吗?”
“够了!!”秋子忽然失控一样地咆哮道,“你说什么我毁了你的一辈子,你凭什么说是我毁了你的一辈子,你当初那样子你父亲死了你说是失踪,你母亲自杀了你还说是失踪,你把一切、所有!全部!!!的让你感到不爽的东西你全都直接无脑地遗忘,你忘掉了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事情,这还是正常人类的生存方式吗,你还认为你那样子算是正常的人类吗?!”
“这些就是你绑架监禁我的合理性吗,就因为我自甘堕落、我甚至不是自甘堕落,我只是受到心理疾病的困扰,难道我就想自己生这种莫名其妙一直忘记各种东西的病吗?!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吗,要么说我就因为得了这种病我就犯罪了还是怎么,需要你替大众为我动私刑对吗,对吗!?”
“怎么就是私刑,你当时不知道你是成什么样子吗?!你说我毁掉了你,我怎么毁掉你了?!你当初有没有亲眼看看你是堕落成什么样子,你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能力!!你甚至连直面现实都做不到,就算我没有监禁你,就算你这么多年没有变成植物人,你真的觉得你的人生就会美好了吗?就会一番通顺了吗?!”
“我觉得没有你的人生至少会比现在这狗屎样子要好上千倍,万倍!”
“那你倒是把我忘记啊,你的疾病不是很强很厉害吗,你忘记一切让你不爽的东西你怎么不把我给忘记?!你为什么还记得我,你为什么甚至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的有关夜季的事情,怎么事到如今你又不去忘了?!”
“怎么,心理疾病如果是受我完全控制的,我还至于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境地吗?!”
“绪方千岁,不是我毁掉了你,诚然我可能毁掉了你,但是你、是你先毁掉了我!!你让我独自承受那样的事情,你就这么一忘了之将所有的所有都积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当时只是个他妈的小女孩,是你毁了我啊、绪方千岁是你毁了我!!!你毁掉了我的人生!!!”
秋子几大步向前,伸出手掌就朝千岁的面部扇去。
“你……毁了我的……”
但、随着泪如泉涌般彻底地决堤,她的手掌悬停在了距离千岁的脸只有几厘米的位置。
秋子,无法下手。
她知道自己的责任。她知道千岁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她知道……所有的事,都本该可以彻底避免。
但现在,已经太晚了。
至少不要让这最后的最后,成为遗憾。
至少,也要和平地结束这一切。可以不友好……但绝对,不能再伤害千岁。
绝对不能再伤害千岁。
这是自己仅存的,最后的底线,最后的原则。
最后的良知。
“秋子。”
“千、千岁……”
“你真是个人渣。”
千岁左手猛地抓住了秋子挥来的那侧手腕,狠狠朝下扯开,接着使出全身最大的力气用右手扇了秋子一耳光。
清脆而响亮。无比使劲的全力扇击。这一声响,回荡在屋内久久未曾消逝。
或许,其实早已消逝。
但这声响,却停顿在了在场所有人的感知系统之中。
响彻、冲击、反射、回声,永远地刻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深处。
秋子被这一扇直接一个踉跄跌至一旁,扶着墙喘息了许久。
接着,顺着墙面……整个人逐渐跪倒在地面上。大哭。撕心裂肺的哭泣。
雏子的感想,那哭声……痛心疾首。
就好像十年来的所有委屈、痛苦、孤独、恐惧、绝望,全部累积到了此刻,方才得以释放。
如同要将自己的内脏都给呕吐出来一般的,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毫无呼吸可言的失去理智的哭泣。
而千岁,仅仅是沉默而如先前般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在地上哭得不堪入目的秋子。
“闹剧差不多要结束了吧。”
幕间,桦泽里歌一边嚼着棒棒糖,一边自宅邸的大门口慢悠悠走进客厅。房间另一头,全程大气都没敢出的樱之宫英辉一皱眉头。家中的访客人数已经远远破了记录了。
“里歌,你来了。”知久招呼道。她话语的第一声“里”显然因为太久没张口说过话而听上去略带沙哑。
“嗯、知久,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你一个问题。”
“现在?是什么问题?”
里歌成功将屋内除秋子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林筱鸢。”
“林筱鸢?”
“林筱鸢认识杉原夜季吗?”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吧。”知久直接回答道,“难道她们两个会是旧相识?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啊……”
“是啊,很奇怪。我亲口问过林,她也并不记得有杉原夜季这号人物。十分合理是吧?毕竟她们俩本身就没有任何理由互相认识。”
他几步慢动作向前,将嘴中的棒棒糖抽出,捏在指中:“问题就出在这里。我花了大约一整天时间才意识到,杉原夜季在日记本里多次提到过的しのだけとび就是‘筱鸢’这两个字的训读啊。试问,全世界有多少个人会有如此训读的名称?就算不是真名,日本人并不会起这么拗口的笔名吧。答案只有一个:外来语。而名为筱鸢的人,亘古至今仅有一人,那便是我们熟悉的寒川小组成员林筱鸢。”
知久的眼睛都瞪直了。她从未意识到杉原夜季有在日记本里写过每天都在自己身边的人的名字。
若是早点意识到这一点,那本日记本的秘密搞不好早就破译得差不多了。
只可惜,现在……已经是“现在”了。再纠结于这种事,没有意义。
现在值得知久进行推断的,仅有一事:
“里歌你的意思就是……之所以我们调查了那么久都没有杉原夜季的蛛丝马迹,并不是因为她是虚构的人物……”
里歌小声笑了笑,接道:“没错。是除了如月秋子小姐外,全世界的所有人都遗忘了杉原夜季的存在。”
秋子的哭声瞬间便停止,陷入好似已然断气般的无声。
“但因为秋子小姐从未尝试过与其他人谈论杉原夜季,她误以为只有千岁小姐忘记了杉原夜季的存在。”
此刻,秋子默默地起身。
“所以……秋子小姐认定为千岁小姐患上了选择性失忆。而千岁小姐在如此反复地被秋子小姐心理暗示后,因为本就饱受父亲因自己逝世的巨大心理压力所折磨,最终患上了货真价实的创伤性选择性失忆症。也就是说,千岁小姐的心理疾病,恐怕——不是我责怪还是什么,也没有任何保证,但——恐怕就是秋子小姐造成的。”
“……千岁……”
千岁淡然地看着面前泪流满面,后悔不堪的秋子,并未发言。
“我在之前还没有达成这么完美的逻辑闭环。但听了秋子小姐的叙述后……没想到,这层逻辑居然能如此完美地嵌入我的其中一条假设,彻底感动了我。”
“我都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
如月秋子垂下了双臂,面露笑容,回过头去瞧向知久、瞧向雏子。
瞧向昔日的可能曾是好友的那二人。
“唉,你们知道吗?你们回答我啊,我都做了什么?”
再转过身,冲着里歌微笑。
“我都做了什么?”
“秋子小姐,这只是我的推断。并不一定是真相。而且,就算这样……这也完全不是你的错。”里歌叹一口气,继续嚼起了棒棒糖,“我只是觉得……让你们两人永远都没法知晓真相,反而会更加残酷。所以,我才会告诉你们我的逻辑推论……的最终版本。”
秋子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谢谢你,里歌。”
缓缓地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了。”
不再回头看哪怕一眼。
尽管身后的,是自己此生仅剩的牵挂。
自己从最初到最后的三位好友……她们会成为自己永远的遗憾,永远的悔恨。
“有一种更适合我的结局。”秋子微笑道,“我现在,要去追求那条道路了。”
雏子的心一紧。
她意识到秋子是想要做什么。
但所有人之间,唯有她急切地上前,向着远去的秋子伸出手去。
“秋子!不可以、不要走……!!”
“雏子酱。”秋子慢慢回过头去,“谢谢你。然后……对不起,那时候欺骗了你。还记得我说过吗?我有雏子就够了。”
“秋子,没关系的,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啊,只要你不离开……你不能离开,你是我的……我一直都还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骗了所有人,我甚至骗了我自己。”
她再度朝着大门的方向望去。
“多少人都不足以弥补我的孤独。我需要的……我自始至终需要的,从来都只有千岁啊。但是,太晚了。说出这一切……在做出了所有事情之后再说出这一切,太晚了。太晚了。”
雏子目睹着秋子离开宅邸,于自己的视野之中彻底失去了痕迹。
这是,雏子最后一次见到如月秋子。
“好了,故事该在这里结束了吧。”里歌将后背靠在了墙面上,遗憾地宣告,“我们……也都该回家了。对了,该称呼你……绪方千岁小姐?你打算怎么做?之后,何去何从?”
“我不是绪方千岁。我姓樱之宫。”她背过身去,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我挺欣赏你的。”里歌微微地笑着,“只不过,如果你能再直面自己的内心一点,我就会更欣赏你了。”
知久拍了拍雏子的后背:“我们也该回酒店了,这次的任务已经算完成了。”
雏子只想出去追赶秋子。哪怕她知晓这并不是秋子期望的展开。
现在……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吧。
她清楚,如果是如月秋子的话……一旦决心消失,就再也不会让她们之间的任何人寻见她的踪迹。
动用情报网?进行大规模搜寻?根本没有必要。
就算秋子现在是打算去跳海自杀,雏子也明白,她没有必要,也没有权利去阻止秋子。
因为那一刻的秋子,是雏子所目睹过的,最坚定的秋子。
那一刻的秋子,一定……重新找回了她自己的内心。
尽管那会带来的,一定只是苦痛。
但她,是心甘情愿的。她非常悲伤、非常痛苦,却又非常喜悦、非常幸福地拥抱了这残酷的结局。
这或许对秋子来说……不是最好的结局,却必然是最真实的结局吧。
“是……该回去了。”
雏子近乎没有话语声地应答。就像是刚才尝试阻止秋子时,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一般。
“我也该回去了。”
离众人最远处,千岁同样默念道。
雏子、知久、里歌与樱之宫英辉道别道谢之际,屋内的走廊忽然传来了仓促且凌乱的跑步声。
那一刻,雏子尚且来得及回头去瞧清楚声音的来源是什么。
谁人都未留意到此刻英辉嘴角那略带欣慰,却多为夹杂苦涩的上扬。
只见绪方千岁用雏子此生至今所见到的最为疾驰的奔跑速度,卷着呼啸的风声拼死般地夺门而出。
就像一道纯白的光线般,雏子发誓她一定见到了比太阳还要更加耀眼的光芒。
纵使存在于那光芒的正中心的,是如同被墨水染黑的,一具早已遍体鳞伤的灵魂。
这样黑暗的灵魂,居然也会散发出这般耀眼的光辉吗……?
拯救了绪方千岁,就能拯救秋子。
而能拯救千岁的,也只有秋子本人。
雏子知晓这一逻辑。知久自然比她更早领悟这种事实。
因为千岁对秋子来说,是最重要的存在。
秋子对千岁来说,亦然。
千秋万载,时过境迁,多少个日夜、多少年多少月已然逝去。
但……那两位女孩仍清楚地铭记着需要偿还的事物。
在此刻,她们终于赎清了所有的过错,寻回了某件最为重要的事物。
寒冬,雪花飘零。
万籁俱寂,多少人不知世界竟是如此宁静。
这是,雏子最后一次见到绪方千岁。
– 千秋的物语 · 完 –
[chapter: 夜に駆ける]
by YOASOBI
[[jumpuri: – Youtube >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y4SYYWlhEs]]
[[jumpuri: – BiliBili >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Ph411C7S5]]
像是沉溺溶化一般
在只有你我二人的广阔夜空之下
你只留下了一句“再见了”
但仅仅这三个字我就明白了一切
日落时分的天空与你的身影
在围栏的外侧重叠在一起
从相遇的那天开始
我的内心全部都被你夺去
缠绕着飘渺氤氲的你
眼神却显得如此寂寞
在这时针不停转动的世界里
无论多少次
去触碰那残酷之言刺耳之声
都会泫然欲泣
但若是两个人的话 一定能寻找到属于我们的平凡的喜悦
为在喧嚣的日子里失去笑容的你
献上所能想象到的一切耀眼的明天
在坠入永不破晓的黑夜之前
来 抓住我的手吧
即使是那些想要尽数忘却的封闭的日子
我也会用相拥时的温暖将其溶化
没有什么害怕的哦 直到黎明再次降临
两人紧紧相依吧
讨厌总是注视着
我所看不见的东西的你
讨厌你那看得入迷一般
坠入爱河一般的表情啊
虽然曾想要去相信却无法相信
那种事情不论如何
今后定会重蹈覆辙
那时一定会生气地哭出来吧
即便如此我仍然相信着 终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够
心意相通
你说着“已经受够了啊”“已经疲惫了啊”
将我不顾一切向你伸出的手甩开
“已经受够了啊”“已经疲惫了啊”
其实我也想这样说啊
看啊 在这时针仍然不停转动的世界里
无论多少次
为了你而准备的话语一句都不能传达给你
“想要结束了啊”
当我不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你第一次绽放了笑容
在喧嚣的日子里失去笑容的你
在我的眼中却无比动人
于永不破晓的黑夜里夺眶而出的眼泪
也会因为你的笑容而消散
对于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里哭泣的我
你温柔地指引向终结
像是沉溺溶化一般
染上的氤氲终于散开
在想要尽数忘却的封闭的日子中
紧握住你向我伸出的双手
凉爽的风如同泳于夜空一般吹拂而过
不要松开,紧紧牵住的双手哦
两人现在,向夜晚飞奔而去。
[pixivimage:103921378]
“你有听说过市原发生的连续失踪案件吗?”
“时钟博物馆的都市传说?不对啊,怎么传到你这里就变成失踪了?他们不是说,那些人其实都是在对不上的时间,出现在了本不该出现的场所,并且对中途经过的时长记忆全无?”
“那也确实,我们两个对这件事的了解其实都错了。我这里有最准确的版本。你们知道吗?这家时钟博物馆的超自然恐怖事件。”
“你别吓我啊。不是,跟我说说看嘛遥歌,关于这则都市传说?”
“千叶县市原市西南城区,据说是用来展出来自各国座钟、挂钟、沙漏与手表的,据说是自国外生意大成功而返日的富豪,六道家族的私人博物馆。”
“就是那个让心怀相近兴趣的同好只需要付低价门票便能大饱眼福的钟表收藏家,光是这些讯息我也知道。他们说那间博物馆……”
“哪里不太对劲。”
“嗯嗯。”
“因为毕竟是私营的,就连招待人员好像都只有三人,整个展览馆故意做得天花板离地很高,四边墙上挂满了时钟,不少都是会在秒针走动时发出机械声响的型号。基本不会有多少人的大厅能听到此起彼伏,交响乐一般震得耳朵都会产生不适的回音。甚至说,都不是回音,你根本就没法分辨出这到底是回荡在房内久久不散的声响,还是另一座钟的指针嘀嗒。
“第一个失踪的人——或者说、哎呀不管怎么说啦,总之就是招待人员的其中一位失踪了。不知为何,就在隔天,另一位招待人员也不干了,连辞职申请都没填就跑回自家,说什么都不敢出门,甚至把自己家的钟给砸光了。”
“这种事情的话再怎么也太难得知了吧?虽说确实挺有气氛,但一听就是用来吓唬人的瞎编乱造吧。他填不填辞职申请,不问本人或者六道家有关此事的负责人,怎么可能知道答案?而且我们就连他们有没有签正式的工作合同都不知道。”
“这就是你太认真了啦美奈。其实最离奇的是——他们甚至有警察署的备案,就是关于第一个人失踪的事。你猜他最后怎么了?”
“是被发现了吧。在隔壁镇子。根据他当时周围的人所说,他已经在那里待了两天了。”
“对,有关这点。折合一下,应该是待了多久?”
“据说是第一天4月5日清晨露面,然后一直住在那里,直到第三天4月7日才被人发现。有关这点我也注意到了——他的失踪日期,报案是4月8日。据说,博物馆的人在4月7号发现这位招待人员失踪,等待了24小时才选择报警。”
“这里就有一个很大的疑点了,如果是4月7号发现失踪,那只可能是在到发现失踪为止,他们都以为这招待人员一定会在博物馆里对吧?而且,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了的话,不可能斩钉截铁认定是失踪,再去警察局报案。”
“对啊,我实在是想不通。因为——”
“因为,等待了24小时才报警,假设他们花了24小时才发现这个人失踪——这已经是离谱得要命的最坏的情况了!!然后折合一下,日期才4月6号——也就是说,哪怕凌晨也好,四月六日的时候,这个招待人员一定还在博物馆内。”
“但他……从4月5号开始,就一直在隔壁镇子居住。最重要的是,单这确切的一件事情,好像并不只是单纯的都市传说……”
“美奈你又去调查过背景情况了?”
“是的。我确实查到,这桩失踪案是属实的。虽说名字对不上,但是案情描述几乎吻合——而且,甚至还被几家媒体拟了稿,据说原本是打算发布的。我连当初时事通讯定下的二稿都给翻出来了。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出于某些我根本查不到的原因,他们没有发布这篇东西。只不过,要针对性去网上找的话还是能很容易找到一些相关的流言……甚至是实证。”
“可信度还是堪忧呢。毕竟以人类认知常理来讲,都市传说本来就都该是虚假的,要么就是什么不经意间人与人造成的误会。说到底,一个人除了会瞬间移动,又怎么可能做到同时出现在两个场所?最差情况,说不定他们只是借鉴了网上这个失踪‘瞬移’案件,作为灵感和时钟博物馆拼凑在了一起罢了。”
“确实是很有道理呢……不过遥歌,有关这间博物馆,最大最凶的超自然事件,还没有讲到呢,对吧?”
“你是说,关于博物馆正中间,跨了三层楼高度的那条走廊?”
“是啊,就连一层楼都已经高得离谱,却直接翻了三倍,那条抬头都只能望见一团漆黑的走廊,四面都是高大的老座钟,往上则是各式各样的挂钟,一直攀升到看不见的最顶端。”
“有关那里的话……一定就是‘那条传闻’了吧。”
“是呢,最有意思、最令人……光是代入进去,就足以感到毛骨悚然,不敢想象自己若是当事人的话到底会有何样的反应。至少我的话,肯定就吓破胆了。”
“但毕竟还是赶不上什么灵异事件的恐怖程度吧。真的有那么吓人啊?”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我跟你说啊,有关那间博物馆最中间的座钟长廊……”
八月朔日怜隐与十返清月的物语
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