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极光
文 / 清水写手Creed丶杰
战斗太漫长了。白狼赶到的时候,他看到那异常惨烈的一瞬。低语还活着,他、他还活着,但是……
一丝鲜血从这头哈士奇兽人的鬓角滑落下来。脚很软,脑袋有些沉沉的。犬兽人那月牙白色的耳际被染成暗红一片,“呃……呃啊!”他挺着身体,短剑为着他的主人在大地上苦苦支撑了漫长的时间。肌体伤痕累累,漆黑的轻铠早就碎裂大半,腹部上遍布伤痕。他的表情很憔悴,獠牙连一丁点咬动的动作都做不到。只剩耳朵还能听到四周的声音,还……
他听到自己爱犬的呜咽。很累了吧伙伴,抱歉啊,我们还得与恶龙继续战下去。
因为自己身下仍然是地狱。土地在猛烈震颤,“扑——扑——”魔王正在一步又一步地靠近。赤红色的鳞片宛如从熔岩中欲火而生的一样。他的步迈经过,干涸大地上留下持续焦热燃烧的脚印。龙足塌地,巨响震撼着耳膜。
“吼——”巨龙正在嘶吼。他的龙息仿佛能让空气沸腾。
要赢不了了……要被打败了。
名为“低语”的犬兽人,不甘心的冒险者,此刻他的热泪正混合着侧脸已然暗红的血液,悄然滚落下来。战斗持续了多久了,不记得了。他现在只知道,继续让自己的双腿强撑身体是有多么的困难。他仍然在尝试控制自己的挫败感,“我……我……”,犬兽人抬起头来,那条红龙早已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这一刻的低语,臂骨会唐突酥麻,他险些被恐惧所打倒。那条恶龙啊,只要他那稍微用点力,那丑陋的带着血的龙爪一抓紧,便可以轻易将自己的头给捏碎……了吧。
为何我会这样的弱小……
我不想输。但是为什么,现在却连自己的气音都听不到了。低语抬起头,手爪捂着胸口,心脏仿佛陷入冰凉。明明自己还没有死掉,却被绝望缠身。
“嘶拉——”
这是,什么声音……啊,这怎么会……
发出了最后的吼叫……低语看到了自己的爱犬他跃了出去,成为一束墨绿的影子。它也许做出了自己一辈子当中最奋力的一扑。它割开了一道口子。它成功了。魔王的步伐停了下来,赤红的龙有些诧异地抬起自己的手臂,手腕处多了一道新鲜的伤痕。
“很好,这很好。真是忠诚的灵魂啊。但,你已到此为止了。”魔王的怒火被点燃了。犬兽人虚弱的身体深感着脚底的大地快速散发炙热,甚至听到龙血在土地的血脉里滚动的声音,再然后……那忠心耿耿的成年犬类,半秒之内的,被怒不可遏的龙爪撕裂开来——
那具狗狗的尸体成为慢慢淡开的火星子。
“……”低语的肺叶里仿佛被寒冷灌满。“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士奇犬兽人面目苍白,他跪倒下来。他一时间听不到自己的咆哮、自己的哀嚎。眸子无助地看着自己昔日的伙伴,变成一块又一块的东西,碎落而下。当尸骨撞击地面时发出的声音,在魔王的幽暗巢穴里无力地回荡。
“……”
旁观了这一切,白狼兽人有些发憷地走了一小步。魔王正在振动自己的龙翼,胸膛扑腾着傲慢和戏谑的焰火声音。他一手便将这个伤心欲绝的小勇士拎起来。“咯、咯咯、咯咯咯……”龙牙将音节咬的很细碎。面前这只废物马上可以死去了,和那尚且温热的尸块一样,死亡才是你们的归宿。
这个时候。“低语!看这边——”
魔王的下巴仰着。看着手中那只孱弱的兽人忽然支起了力气,驱使着肢体,然后……魔王听到了“滋啦”的不和谐的奇怪声音。手臂传来一丝酸麻和阵痛。这是,哪里冒出的白光?龙的手腕忽然被刺痛从而松开……
他不见了。那个小鬼,那个犬兽人,他在眨眼间不见了。
地狱变得空落落的。魔王佝偻着脊背,胸口的玉石发出狡黠的光。龙目左右侧望,寻不到那个杂碎了。“吼——”龙足怒而践踏大地,热浆四面如潮喷涌。可恶,那小子居然有救兵,什么时候,如何悄无声息到来的?
不过,“无妨,你还是会再来找我的。畜生,哈哈,你必然会回来复仇的。是的,为了你那可怜的同伴,为了那头死成碎块的狗。你会找回来的。你会再次尝试杀掉我,没错吧……我等着你,哈哈哈哈哈!”
低语。
能听到吗?
嘿,蕨犬没有死。
没有什么魔王,没有什么极地地狱。看,它还在一摇一摆地走过来,尾巴乖巧晃动,期待着你抚摸它。从早到晚,你和它在草丛上打滚,然后一起沐浴傍晚的暖风,你和它细数天上的星辰……你和它,喜悦地看着季节逝去,落雪飘下来。
醒来时,是寒风吹进耳朵里,绒毛里塞进了一些雪砾。很冰凉。犬兽人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视野逐渐清晰,残破的冬日才逐渐被兽瞳放大,远处的雪林上泛着青蓝色的极光,针叶林显得是刺入皮肉的尖刺,倾泻而出的光亮盖过了自己的梦。
身下是一头苍白之狼。低语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的脖子向下方挪一些,他看到洁白的兽爪健步如飞,足下的雪土扬起,带着自己的身体跨越凶猛的狂风。
“……”
“你醒了吗?”巨大苍狼发出了声音,喉咙低沉,在寒风里,能听出它的疲惫。灰霭的眼皮子沉沉的,骨骼却仍然硬朗。他毅然在原野里狂奔,从极地地狱逃离出来似乎已过了不少的时间。
犬兽人低语说:“放我下来,云。”
雪原上空的细雪变成了雨点。白色的狼在一瞬间呼吸错乱,狼耳忽然竖立。只因为身上那名兽人执意翻身。“轰咚”一下,他从狼背上跌落下地。低语在雪块中爬起来,缓缓地转过身,左腿艰难地迈出一步,之后,右腿也同样硬气地卖出一步……
“……呃。”
犬兽人抬头,几乎撞到了白狼有些结实的侧身。低语咬着牙,面露凶恶,鼻腔带有怒火地呼出浊气:“别挡我,云,我得回去。”
“你不该回去……”
苍狼的柔柔地松开自己的挚友。狼眸子里的这个可怜家伙,伤痕累累,躯壳疲软。于是乎巨狼的膝盖弯曲,躬下自己巨大的身躯,骨骼蜷缩,缓缓变成人形大小。
“你不该拦着我。”低语咆哮着。
“你不该去送死。”白狼在想着自己该不该搭手在对方的肩膀上。他平视着低语,像是兄长注视一个执拗的孩子。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攥着很紧很紧的拳头。他想挥拳出去,就像以往面对敌人一样,“啪!”,他却被白狼兽人轻易把握住。这名倔强的冒险者尝试挣脱白狼的掌握,结果逃不开。低语意识到自己的力气还未恢复,什么都做不了。“……唔,”哈士奇脊骨慢慢向下弯曲,脑袋也越来越沉。他逞强地挤出胸腔的些许怒气,狗鼻子唔嗯了一下:“你,不知道……我最好的同伴……它死了,死了啊!被那头恶龙……呼唔……你不知道……”
低语他的意识在这不久后便坠入了深渊一般。他的眼缝越来越微小,骨骼柔软下来。他失魂地倒在白狼兽人的怀里。
犬毛像是河流旋涡里的水草一样飘摇。低语的呼吸缓慢。“……”
“我知道的。我知道。”白狼兽人双腿缓缓盘坐下来。这张沾满污血的熟睡的脸,现在正被自己的大腿枕着。狼望着他,捋掉犬兽人身体毛发上的脏雪。低语他需要休息,所以这样就很好。
白色的狼影无比挺拔,什么都不需要做,便可遮挡住大部分会落在犬兽人身上的雪雨。
云伸出手。白狼爪子那五个指头犹犹豫豫地、缓慢无比地梳开这位朋友的凌乱犬毛。每一寸的毛发里都可能有这些肮脏的尘土颗粒。云能一点一点地为他清理。这类似于野蛮又原始的部族里,猛兽互相之间的亲密的互动。“……”冰天雪地里,狼为了犬,用体温对抗着凛冽的寒风。
带着他继续出发吧,即便雪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顺着白狼的硬毛沉沉滚落下去,云的鼻腔时不时吸入了一些冰颗粒进去,他面不改色地,承受身体逐渐增幅的疲惫。
他现在只希望早点找到落脚点,让背后这轻飘飘的家伙早点休息下来。于是,云的腰部用上些劲,手臂稍微提了犬兽人两条皱巴巴的腿,随即,低语整个身体便很轻盈地向上顿了一顿。这一下,犬兽人的脑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云的左肩上。
“……”
“……希望你不会在这天地里着了凉。”白狼兽人吐出粘在唇边的狼毛发丝。他准备开始奔跑了。只不过积压的疲劳太沉,步伐变得很重很重。云仍然想再快点。低语他可受不了这种糟糕的环境。
似乎足够远了。只有这一间破败的小屋,白狼兽人不经意吸入一口门框上的灰尘,他的肺叶开始疼辣,整个人咳嗽起来。这地方确实简陋到有些不堪。
白狼还因此回头瞧了一瞧低语。好在,他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低语在熟睡让自己稍微放松。没事,让他继续休息。
即便这梦里面,他不断地回顾爱犬被撕碎的层层幻影。它牺牲了,它不会回来了。它死了一次又一次,它为了保护那……如同蝼蚁一样卑微得可怜的主人。
在第四十三次看到自己的爱犬碎灭成块时,汗涔涔的犬兽人醒过来了。终于,低语暂时逃离了梦魇。“……”哈士奇终于回忆起自己该如何呼吸。他身下的破草席被冷汗浸湿了好一阵,水渍的凉意在刺透他的皮毛,让他回想起来自己仍是活着的。
兽瞳有些发疼地聚焦。他看到木窗外夜色接近了黎明。极夜像是要过去了。遥远的极光在雪原上绽放,像是一道被即将带走,雪夜里被扭曲而悲恸的彩虹。
白狼那个家伙,原来一夜没睡,他正在慢悠悠地舀动一锅好闻的东西。那大概是草药,或许是某种可医用的炼金素材。只不过,白狼的眼窝极深,他的身躯活像一个苍老又陈旧的石像。
锅下正在燃烧的火焰是这个黝黑至极的破屋里唯一的光亮了。火焰很孱弱,照得云的白皮毛皱巴巴的。显得现在的白狼兽人像是纸一样脆弱,即便事实上也好不到哪去。狼的脊背呈拱形,腿是盘坐着的。此刻,他的身体在狼爪子的支撑下往前挪动了一些,方便更好地嗅到汤汁气味。
他就这样去闻了一会,鼻子有些缓慢地缩动。水汽弄得他痒痒的,湿气灌进他有些粗糙的耳廓里,以至于他两只狼耳朵甩了一甩。
耳朵这才听到了小动静。“……嗯?”白狼兽人回头过来才看到,病怏怏的兽人坐起来了。腰部缠着的白绷带渗着黑血渍,以及散发一股粗糙的草药气味,他起身时,腰间疼得酥麻难忍。手肘更是有撕裂般痛苦,他意识到自己当下无法抬臂了。
“你醒了?”云的狼眸子稍微睁圆,片刻罢后,他慌忙地放下汤匙。索性站起来,匆忙快走几步,“你应该还很疼。现在你的身体不能乱动。”
低语没有注视他。
低语的内心确实是有一部分的感激。但是,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低语的内心经历着煎熬,他无法望着这位狼朋友,他无法直视哪怕是一秒。白狼身上那部分仗义的灵魂,圣洁得仿佛能灼烧自己的瞳孔。
“你的遭遇,我很难过。”白狼的面容平静,深邃红色的眸子似乎收缩了一下。
白狼兽人清楚地知道这位朋友心里正在想的是什么,于是稍微低下自己的脑袋,表现出足够的同情,以及自己不该多说一个字。哈士奇兽人这个瞬间,虚弱的眼睛怒而睁开,他知道的自己的心脏再度痛苦了起来。就像是爱犬尚存活时,它那种体温再度出现在自己的手心上那样。“……唔!”
白狼想稍微搭自己的手在对方的肩头——未曾想到,自己却被推开了。
这样的动作,诚然让两个人心里来说都不怎么好受。犬兽人咬着牙冠,口腔的空气过于苦涩。激愤使得他的上半身一秒内抽搐了一阵,逞强地展露自己的愤怒:“你不该救我!……”哈士奇身上每一根毛发仿佛都在战栗,“我,我只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我……它……”
白狼足够了解低语的性子。如果面前有一块面包或者暖茶就好了,自己便可以和这位自暴自弃的朋友聊上好一会。“事情发生了,就让他慢慢过去。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云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他望着屋内仍在燃烧的火炉。草汤汁的浓香溢满了这个木屋,见低语没有回话后,白狼兽人才微微地弯下腰,希望给低语舀上一碗。低语需要这一份热气腾腾的食物。待会喝完后,白狼很有必要为低语更换脏掉了的外层绷带。
低语呼吸长长的。他嘴巴张开,又不知道说什么,“……”他懊恼地转头向一边,索性去看窗户的外面,窗外的只有无情又冰冷的雪风。犬兽人便无可奈何地让身体恢复到之前的姿势,让手臂平放着,身体用腰部稍微支撑一下,稍微让浑身松柔的毛发接受一下子屋内的暖和感觉。
一狼一犬,在温暖又有些尴尬的狭小室内默不作声。滴滴答答的冰凉雨水偶尔从房梁上和窗框外落进来。不过这些不怎么重要。
“……”
“呃……”
“喝下这碗东西吧,抗魔物药草,你知道的,他能补充你的体力,也能让你避免一些魔物的接近。”
哈士奇艰难地抬起下巴。鼻子接近这个热腾腾的汤汁。“你的烹饪和炼药技能,一如既往的烂啊。”
“这我清楚。”
“呵。有这么多材料,还不如做成炼金炸弹把这破极地给轰了。”
“然后你打算睡在天上?”
“啧。”低语显然没有想要继续和人交流下去。
那算了吧。白狼转过身去,倚在窗户边上。风能够让他的精神清醒一些。他通过自己的余光,看到犬兽人终于慢慢地朝碗边吹气,小心翼翼嗦动碗沿一点点汤水。唉,肯吃东西了。这样才稍微让人放心。白狼呼吸,缓缓吐出积攒在内心里面的疲惫与压力。
白狼的耳朵动了一下。
他的呼吸在一刹那停止。他确实发现了不对劲。什么东西如同骤雨一样从天际靠近,那是能让狼兽人胆寒的声音。他的疲惫,他的压力,甚至是他的恐惧,再度袭来——“低语。”
“嗯?”
“你留在这。”云侧着脑袋,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坚毅表情,“我稍微去处理一些事情。”
白狼推开门。风雪涌了进来,他融入外头的风雪。
魔王的兵卒在灰暗的雪原天边连成了墨红色的乌云,他们欺压着青蓝色的极光。那些龙兵,那些魔族巫术师,那些不死的龙裔者,他们享受着红龙的帝王力量,压迫而来。“终究还是来了。”白狼稍微抖擞了一下身上的雪。他的足部踏入雪里,皮毛自然而然地生长,他再度成为了伟岸的巨狼,健壮的骨骼让他身躯挺拔。他仍然可以和恶魔战上一战。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疲惫,难掩地漫上了他的獠牙,爬上他额头的毛发,这下真是凶多吉少了。他希望还能够抵挡得足够久,不想让身后的那个家伙出事,哪怕自己就此殒灭!
身后百余米,那个温暖地散发草药香气的木屋;身前的,则是一望无际的魔界赤影。他的狼耳捕捉到了恶魔们磨牙声,武器拖动在土地上的声音。它们快来了。它们近在眼前了。它们……嘶吼着震耳欲聋的声音。该做个决战了,魔物们,只要有我在,你们休想前进一步。
白狼只允许自己腿软半秒钟。他冲了出去,如同迅捷的利箭,率先冲进猩红色的敌阵里。他咬破了第一头龙兵的脖子,甩飞他的残肢。“吼——吼唔——”又有新的龙翼恶魔降临,白狼回身,用獠牙啃碎了对方的胸腔,中止对方的攻击,“吼唔,吼唔!”小兵抱上了狼的腿,使得苍狼的腿骨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嘶——吼嗷嗷——”狼挣脱开了骷髅的死亡怀抱,转而用更加凶恶的咬合力反抗过去……
“吼唔唔唔唔——”
白狼的呼啸传遍雪原。
“吼唔唔唔呜呜呜呜呜——”
白狼的战斗使得鲜血染红洁白的大地。
“吼唔……嗷呜……”
白狼终究是染上了自己的血红。
“唔。唔唔……”
白狼……
他的眸子里璀璨星辰慢慢消失在极光里面。他愤恨,他咳着怒涛一般的残吼。他的灵魂即便被愤怒引燃,也无法让战局扭转了。看啊,在苍狼的头顶上,有恶魔在舞蹈。细胳膊细腿的他们越来越密集,像是发臭的虫虱一样多,他们在迎接即将到来的胜利。
“唔……”
巨狼失去了嘶吼的力气。恶魔们唱啊跳啊,结伴参与屠狼的祭典。它们看着巨大的猎物慢慢失去生机,期盼着这头凶猛的白色之狼灭掉兽心内的火焰。
它们高兴得就好像自己已经获胜了一样。直到雪原中央炸开了白光,气流“刹”地瞬间涌起。浓烈的草药汤味道让这些恶魔慌不择路地逃,它们看到了什么简易爆破物被引爆了。污浊的视野全然变成神圣的洁白,白狼被谁藏匿在雾中。
白狼微微昂起脖子,他的侧脸被一个满是草汤汁味道的兽人少年所抚摸。他的眼眸锐利得像是雄鹰,瘦俏的身子却宛若幻影那般。他说:“你看看你……该不会继续打算当英雄出风头吧?老天啊,你这伤,有够蠢的……现在交给我吧。”
低语擦了擦他的鼻尖。留下的时间不多,虚弱的他得带着更加虚弱的云离开这里。“还站得起来吗?老兄。你该不会想让我找个廉价拖车把你拉走吧。”
“……不用。”疲惫的巨狼放松自己爪子的力量,他变得“娇小”,撑着自己兽人的躯体站起来。那一个瞬间,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自然而然,且轻而易举地搭在了低语的肩头。这个瞬间,云的心间变得恍惚。
“这得感谢你那些采摘手艺拙劣的草药,我现在手上的抗魔物烟雾弹可有好几个可以使用……你上我背来,别,别蹬我的腰,你知道我那里疼得不行啊!……好,可以了,我们走了!”
他们在雪原上迈开稳健的步伐。他们在漆黑如墨,亦或说是洁白如丝的天地里奔跑。灰黑的身影穿过自己引爆的响彻大地的粉尘惊雷,令恶魔厌恶的气味占据了空气。两位少年甚至躲过恶魔们血红的追击箭矢,他们知道恶魔们厌恶这个味道,恶魔只能在雪原上煎熬地呼吸等待药效散去。
他们做到了,他们逃出一条生路。
天空的极光指引了受伤的猛兽,为他们拂去迷茫和痛苦。夜晚用慈悲笼罩他们伤痕累累的躯体,让他们成功逃亡下去。
雪原上红霞铺天。漫长的极夜彻底过去了。“……”低语在梦里看到了螺旋状的美丽极光,像是染料一样浸染在无瑕的白色狼毛里。那感觉很温暖。他嗅到了巨大的鲜草和浆果味道,像是冬天已经过去,春雾充盈自己的鼻腔,弄得狗鼻子痒痒的。醒来之后,低语发现极光消失,白昼来临,“天亮了。”
“是啊,黑夜过去了。低语。”
阳光有些刺眼。在的雪松下,低语能看到自己躺在同样伤痕累累的云的怀里。他能看到这头狼有些慵懒的下巴,以及无比放松地下垂的狼耳朵。这个视角的云的颈脖绒毛很茂密,傻傻的,很少见。
“好怪,我居然在你的胸膛上醒过来……”低语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了一点力气,果断地离开了这头表情冷峻的狼兽人身边,“我们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们躲过了魔王的追兵。”白狼哈出一口白气,“低语,你带着我从那地方冲了出来,真的,很……不顾后果,很蛮干,很乱来,但是……我们都活了下来。谢谢你。”他很疲惫,但是他面庞洋溢着和煦,他的目光注视着那轮新日。他享受着太阳给予自己狼毛的温暖质感。
“那我们运气还……不错?”低语仰着头继续展现着惬意的姿态,犬毛在微风里面反卷着舒张着。
白狼他想让这个时刻稍微留得久一点。他不想让这位朋友想到太多惨痛的过去。运气?运气真的不错吗?那,本该在这里活泼乱跳的小狗狗呢……它没能在这里。云有些担忧,他望向安然合眼休憩的家伙,这一个漫长的夜晚里他遭遇了太多的事情。这些是时间无法带走的伤痛,低语他一定会……
“我会去向魔王报仇,但是啊,不是现在……”犬兽人伸出手掌,他能包裹住这位狼兽人朋友有些蜡白和瘦长的爪子。茧子和指甲粗糙极了,和他这冷冰冰的气质一模一样,然而却让低语讨厌不起来,“我还很弱小啊,云。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这种面对失败的无力感。我必须得变得更加强大才行。那个魔王,就让他多活一阵子好了,让他好好等着我的复仇!靠!”
白狼也跟着轻快呼吸了一会。他的身体放松下来,让面前这个兽人像小孩似的随意折腾掂弄自己的手指,这都不要紧。低语能暂时放下这些沉重的东西,其实已是万幸。“你莫非没把我算上?我可以陪着你去完成这件事情……”
暖风吹过低语额上的奶白色发梢。
“真有你的,云。你居然一直在我的身边啊。这一趟过后,我不会那么冲动了。我不想失去更多的东西,包括你在内。”
“……”
低语的手绕过白狼的后背,搭放在他的另一边肩膀上。“你对我而言,是格外格外的重要的人啊,云。啊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但是,我想让你继续陪我下去,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又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但,兄弟,我……”
“没事。”
低语看到了云的狼尾巴有些愉悦地摇动起来,在他的身后,像是春水里摇曳的芦苇。
低语也吞了一口唾沫,不知道说什么好,当下这种情况,他只能忍着身体的疼痛,拥着这个体贴的好兄弟。“谢谢你啊,云。哈哈!”低语稍微抬起头,给这个狼的侧脸一个大大的吻。
有够奇怪的。白狼嫌弃地把这张臭脸推远。
“别害羞嘛,云。”
“滚去。”
“嘁,没劲。”低语转过脑袋,继续手臂伸直撑着身体。他能看到远处的冰海和耸入天际的雪峰。仿佛自己在沐浴着新生,和雪山上融化的泉水一样,浑身都暖烘烘的,奔腾着温和的热流。
“……”白狼躺了下来。松软的草地能够让那充满倦意的脊背带来一些放松。左腿稍微供起来,右腿平平放着。有些奇怪,狼尾巴仍然在轻快地摇来摇去。
低语想到了什么。他回过头,目光注视着这头狼的脸——因战斗留下的伤痕。让人痛心。低语抚摸这这些浅浅的沟壑,希望他忘掉这些痛苦。
“没事,已经不疼了。”云说。
“你还在跟我客气哈?”哈士奇似乎犟了起来,他许下了庄重的诺言,“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为我承受那么多的伤了。”
“真的吗?我表示怀疑。”
“靠!”
低语必须要为自己下定决心。他缓缓伸出拳头,自顾自地碰在白狼兽人的拳首上,骨骼之间发生柔软的碰撞感。“我保证!好了现在开始誓言成立!”
“好,好好,随你的便。”狼撑着下巴,看向别的地方。
“我咋那么想揍你呢?”犬兽人很大声地“啧”了一声。
“你现在尚且没有揍我的力气。”
“有的!混蛋!”
犬兽人的身体突然挨了过去,目标是挠到白狼兽人的咯吱窝,让他那面瘫表情露出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笑就算自己胜利了。结果自己的脸被狼腿猛蹬,宽大的狼兽人脚掌似乎有十足的爆发力。哈士奇兽人被蹬飞了好远。头着地的,啃了不少的草皮和雪块,甚至肩膀撞到了某个幼松的树苗,低语才慢慢停下。
他坐起来时,幼松上抖落了数量不少的雪砾下来,砸在了本就不堪的兽人脸颊上。“你!你你你!”
“我。”白狼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并且饶有趣味地勾了勾手指——“再来啊。”
“我现在就特么的揍死你啊啊啊啊!”
白狼兽人耸了耸肩,没忍住,他确确实实地笑了一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