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曲·震怒之日
文 / 清水写手Creed丶杰
委托人 / 黎戈鸽
接近黎明的克林沃特大街。
漆黑的马车停了下来,车轱辘脏兮兮的,带来了远郊庄园的泥土香味。身形看似青年的蓝狼走下了马车。他让车夫等候他。蓝狼兽人将自己脸颊上的悲伤掩藏得很好。他戴上了自己的帽子,昂着脑袋。耳畔是正在播放古典交响金曲《震怒之日》,是“黎氏侦探事务所”里传来的。
『月夜里雾色泛起,暗香汹涌嚎啕』
『圆月下诞生不安,慈悲天父凶哮』
『歌者已死诗篇再难咏悼。怒火燃烧,地动山摇』
『雄羊饮血灵魂垂危飘摇,转瞬即逝,抹去光耀』
『神明降下罪召』
『而国王固守崇高』
蓝狼走上楼梯,漆黑的走道没有灯盏,交响乐却从二楼唱片机里嗞呀呀地传来。碟片的歌曲和英伦装潢的屋内极其的不协调。音乐更为激昂宏大,仿佛是圣诗里降下罪孽的天使们正在嘶吼,“怒火中烧的神明降下罪召”。让人感到有些捉摸不透。
蓝狼兽人正在寻找的侦探先生就在那里,说实话,这位先生的音乐品味确实奇怪了一些,也许自己踩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都要比这音乐要悦耳不少。
他打开事务所工作处的大门。
一 雾色
一阵难掩的霉味水汽散发出来。刺激到狼鼻子了,有些难受。“您好,侦探先生。”蓝狼看到了办公桌上的报纸堆里藏着一个休息的古怪家伙。那是一头黑狼。他从厚密的纸质里探出个昏沉的脑袋,手里握着某种五六种食物堆叠压扁组成的快餐。狼脖子悠哉地跟随音乐摇晃。
他花了半分钟从桌上坐起来,大腿搭在椅背上。这位夹杂着绿色毛发的,身穿着衬衣披着皮衣的黑狼,他就是黎氏侦探事务所的侦探——伽尔。
看着确实有些神秘。这狼兽人稍微抬起头,裹紧了身上棕色的皮衣,却没有放下正在吃的食物。“你好,蓝毛小孩子。”他的声音充满了肉饼、生菜碾磨后的芳香,以及看着很不礼貌的喉咙在粗犷振动。
“……”蓝狼兽人有那么一瞬间想转头就走。他不想和一个行为丝毫不绅士的衣冠禽兽对话。“我来有事委托您,伽尔先生。我叫小寒,我是……”
“你是‘瑞恩庄园的信使’,对吗?蓝毛小朋友。”侦探咽下一口芝麻面包片,指着蓝狼兽人的斗篷下的别针,“独特,又华贵的胸针,要是一般人的话……嗝,还挺难发现的。恕我失礼了,尊敬的贵族府邸来宾。你介不介意我一边吃一边猜测您的来意?”
“……”
这个侦探除了侧脸以外,狼目的眼角也有几条绿色的毛发纹路,这些兽毛特征使得他的观察行为显得狡黠。他的两只狼爪交叠在下巴处,耳朵没有动静。“你是瑞恩庄园的信使。那是个华丽气派的贵族庄园。庄园主是老瑞恩,一位商业大腕。他家财万贯,地位显赫,光是靠花卉出口贸易就能赚了不少钱。但问题来了——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位尊贵的庄园主却选择了一个人们还在睡觉的黎明时刻,派个小弟弟,坐着漆黑又掩人耳目的马车,而且把尽显尊贵的胸别针却藏在斗篷下,静悄悄地造访我呢?”
“这……”
“我猜猜。噢!一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需要拜托我这个闲人去解决吧。比如说,庄园主的床事丑闻案件,或者是,庄园巨资不知去向的案件,又或者是什么与人肮脏的交易,呕,也许又是和性事有关呢……”
“伽尔先生。我们的少爷死了……我们年轻有为的公羊,奥缀斯·瑞恩少爷。我们在两个小时前发现了他的尸体。”
伽尔停下了饮食。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样,只剩下嗞呀呀的交响乐在唱片机里面嘶吼圣歌。
“贵族少爷的身亡案件吗?……”侦探稍微沉默了一下,表情略显凝重,“啧,那他的死亡特征呢?”
小寒稍微哽咽一阵,瞳孔里像是有一些难以融化的块块,他的内心很难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和他从小玩耍到大。少爷对我一直很好,但是,他在这一天本应该在千里外的学院上课,但是当晚……他的尸体却被我们发现了。他的躯体出现在花圃前过道的上面。头颅遗失在了花圃中央。脊骨纷纷被人拆解摘了出来,半边胸膛几乎是掏空的。零散的骨骼从案发现场里消失了,最后,我们在温室外的几个花盆里土壤内发现了它们。
“啊……他的头,少爷的脑袋——半截埋在了土里。他的表情痛苦,泥土让他的面庞发臭。他的颈脖处是整齐又凶狠的切割线条,但我们并没有找到刀具。我,嗯,我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先生,我脑子里全是不好的画面。总之,奥缀斯少爷死了,死相极惨。我需要您的帮助。”
侦探伽尔没有说话。他点燃了自己的烟斗,嗦动其中暗火燃烧的气味,室内的霉味开始消散,微弱的火光驱散了一小部分的黑暗。
“……”
“唉。”侦探伽尔的狼眸在阴暗中闪烁青光,身后的尾巴晃了一阵,“挺有意思的,这可比那些让我找丢失的猫、丢失的钢笔什么的有趣多了。咳,案件我接了。”
小寒的眸子稍微变亮了一些。他看到眼前这位皮毛黝黑的侦探站起身来,甚至伸了个懒腰,系好领带,披好自己棕色大衣,以及极其熟练地戴上了自己的猎鹿帽。伽尔又抽了一口浓重的烟,然后吐出去。灰白烟雾在室内旋转升腾。“走吧,蓝毛小子,还等什么?”
“好、好的,先生。”
二 慈悲
马车开了出去,咕噜咕噜的,在方形石块的路面上行驶。小寒不想打扰侦探。这位侦探仍然在抽着最后几口烟,身体靠在座椅上,眯着眼睛想事情。
说些什么吧。“……”小寒没有开口。
伽尔打破了沉默。“假如我们这样交流。坐在前头驾驶马匹的车夫先生,是否会听到我们的交流?”
“不会的,伽尔先生。……这位先生是属于比较守信的那一类。他接过无数的活,帮助了包括瑞恩庄园在内的各类人士的运载生意。他们要做生意。但假如口风不紧,对他们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真是一位拿钱办事信守规则的绅士。现在连车夫这种行业的规则都已经如此严格了吗。“那我们来谈谈这个案子,蓝毛小朋友。”
“我叫小寒。”
“好好好,小寒。跟我说说有关这位贵族少爷的事。什么事都可以,我希望自己到达目的地之前能更加了解他。”
小寒明显对这个烟味浓重的家伙的忽然接近表现出应有的厌恶。“少爷生前讨厌香烟,和我一样。这种味道能让我们作呕。但是很多人都喜欢抽烟,老爷和他的那些政客商人朋友很喜欢吸烟。所以少爷在小时候,每当家里有人谈生意时,他都会拉着我逃出去,一起读书,挖昆虫。”
听到这里,伽尔很识趣地把烟斗挪开,稍微远离一些这个厌恶香烟的小朋友。
“谢谢您的配合,伽尔先生。但是,我至少我不会因为吸烟而厌恶你或者其他人的。……老爷是一个颇具盛名的商人,他的手段果决,头脑也灵活。少爷继承了他的商业知识,甚至拥有他人少有的怜悯和仁德。他是我们家族的下一代继承人,自然需要更多的担当和硬实力。可惜……他不在了。”
伽尔感觉自己在听一个忠诚的家仆讲着些长篇大论的废话。但是碍于对方主子已死,自己也不好打断。伽尔扭头看着车窗外面的景色。马车的轮子硌着石砾,自己还会习惯性地扶稳自己的帽子。“嗯?”伽尔看到气势恢宏的白石膏建筑的瑞恩家园靠近时,他听到了田野里吵闹声。
大概是一些普通的农夫、农妇、乞丐。他们衣服褴褛,穷得无法直起身扳。他们怀抱着草料和或是稻谷,恶狠狠地望着这边的马车。“这年头,只要是贵族都会被仇视啊。”
小寒说:“也许在我们庄园附近,这些普通人的生活可能比其他地方更加窘迫一些。”
“原因是什么?”伽尔探近了脑袋。“是因为……庄园压榨了附近的人,导致他们失去经济来源?”
蓝狼兽人没有回答。
伽尔知道自己的推测没有问题。然而伽尔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也知道现在还不是寻自己委托人乐子的时候。他撑着下巴,看着马车视野逐渐狭窄,进入了拱门。庄园的芬芳花香扑鼻而来,带着早日的晨露的惺忪味道一同涌入伽尔的鼻腔,让他浑身都舒服不少。真是不错的地方,可惜,当下死了个麻烦的少爷,多好的花香都会让人觉得惋惜。
马车停好,小寒为贵客开门。侦探伽尔拄着自己的手杖下了车。小寒说:“这里就是大门了。我让人开门带我们进去。”
白石砖撘砌了一条平整的路,树荫投下黑影,道路就像是昏暗的宇宙里斑驳的银河。每走一段距离,嗅到的花香是截然不同的。伽尔啧啧称奇,感叹着富贵人家的生活,也越来越好奇这里的园艺师是何方神圣。不过,很快他看到了一个魁梧的影子,立在庭院圆柱的阴影处。那是一头黑狼,狼瞳像是满月那样瘆人。
“……”伽尔看到了他,这头黑狼默不作声,面容严肃地双手背在身后,伫立在那。他身着瑞恩家族的漆黑护卫装束,左手捂着右手的手腕处,是标准的谦卑站姿。但也许是衣料材质比较特殊吧,伽尔感觉这狼人身上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和谐。
小寒带着客人朝这位【家族护卫】黑狼稍微问好:“早上好,启明。”
“……”启明没有急于回应。这位壮实的庭院护卫习惯性地观察这位侦探先生。狼眸子从上往下地扫过,胸口交叠的手臂仍然保持警惕,提防这位来客。黑狼说了句话:“新的一头狼啊。这是,你找的破案帮手吗,小寒?”
“是的。启明,这位侦探不是坏蛋。”
“他究竟是不是坏蛋这事由我亲自去了解。”漆黑的狼人挪着步伐走了出去。狼足像是捕猎时一般沉着有力。黑狼人靠近这位全身棕色打扮的侦探,獠牙碾磨着一些句子:“你现在的脚下是瑞恩庄园的土地,你是不会在你的探案过程里给我制造一些额外的麻烦的,对吧?”
伽尔扶好自己的猎鹿帽,帽檐下阴影里的是狡黠的冷光:“我之后会有很多问题问你,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粗心的警犬先生。”伽尔微笑。
庄园发生了人命,负责保护庄园的护卫竟然没能第一时间赶到凶杀现场并且抓获犯人,这本身就是一个案件疑点。
护卫的黑狼似乎忍受不了这个人发出的哪怕是一个字的音节。他的拳头攥起来,衣袖里的大臂仿佛一瞬间变得紧绷,呼吸急促:“你应该学着如何和他人说话,混球——”
“冷静点,启明!这件事被侦破前,对人大打出手对你没好处……”
“我知道的。”
黑狼尝试着怒火憋回去。他脸上的疲惫神色忽明忽暗。黑狼重新站直,表情没有任何放松,指了指后面,“老爷在那里。带他去见老爷吧,小寒。”“好的。”
小寒很快速地带着伽尔进入走廊,二人远离启明的视线。伽尔往回望了一眼,这头狼结束了对话后,眼神表现出“我会好好盯着你的”凶狠模样。半刻后,这头黑狼继续凝望着庄园大门。那双狼瞳几乎能够望穿地平线,他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来让自己精神清醒以至尽保安的职责。
伽尔似乎看到了黑狼身上越来越多的不对劲的地方。小寒轻声地说:“刚刚你看到的那位是我们庄园的护卫长。有启明在,庄园一直以来没有出现任何安保问题。他行动迅速,感官敏锐,他所抓获的翻墙入内的灾民或者小偷的数量少说也有一支球队那么多了。但是……昨晚他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人,没能及时发现遇难的少爷。”
“那么,你认为他会是凶手吗?”
“启明他绝对不会是凶手,我敢保证。”
伽尔吹起了口哨。“下一个问题。刚才那头黑狼说了句‘新的一头狼’,这是什么意思?”伽尔目光留意在周遭的装潢上,“瑞恩庄园应当是以‘羊’这个种族为尊,家族里的人均是羊兽人。你的老爷,以及少爷,全都是羊兽人。也就是此地不该有‘狼’才对。狼对于羊来说,本身不就是个麻烦吗?”
小寒带着侦探走过前廊,并且说:“你了解得挺多的。没错,少爷、老爷,就连同【管家】在内,他们都是公羊兽人。家族兴起之后,老爷尝试突破传统,将自己的所有招募的属下都为狼兽人。是的,你目前看到作为【信使】的我,以及【家族护卫】的启明,以及之后的其他的成员,都是狼。现在加上你,侦探先生,你也是狼。”
“呵。有意思。”
伽尔晃动自己的脖子,稍微舒展僵硬的关节,“毫不畏惧恶狼的强羊,对吧?”伽尔想着。羊对于狼本身就是弱势群体,现在公羊把企业做大做强后,便把狼招来作为自己的下属使唤。羊便在狼的包围当中安然高贵生存。
“这是老爷所倡导的野性文化,他就是靠着这样的理念白手起家,事业才兴盛到现在的。”小寒说,“快到了……面前的台阶下站着的,就是老爷了。”小寒指了指远处,庄园一楼大厅的阶梯下站着有些胖壮的人影,他的向前弯曲的羊角成熟而且结实,自己的体态也是保持着某种雄浑的气势。“待会见到了老爷,请伽尔先生务必……注意礼节和谈吐,拜托了。”
公羊转身过来。显然这位高贵的男人今天并不怎么释怀,他的泪腺红肿,冷冽苍老的脸颊满是憔悴。见到伽尔的一瞬间,这张老脸稍微有些起色。
“噢,您一定是远道而来的侦探先生。我们需要你的协助。”这位老先生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怜悯给予伽尔。中壮年的山羊脸颊保持着严肃,以及一些刻薄。
“你好。”没想到的是,侦探伽尔表现出更加明显的“刻薄”。
伽尔并不是那种坦然说出“我知道你的悲伤”“请放心交给我”“凶手会落网的”这种词句的人。显然,这位侦探的冰冷回应让人有些不舒服。小寒朝着老爷鞠了个躬:“他是伽尔,是远近闻名的侦探。伽尔先生一定能让把凶手找出来的,对吧?”
伽尔仍然保持沉默。“……”小寒拼命地想给伽尔暗示多说些什么客套话来过度这个局面,毕竟这种场合比较特殊。但是一瞬间小寒又担心伽尔突然发问,问一些有关少爷的死相惨状什么的再次刺痛老爷的内心……
伽尔稍微用手杖敲了敲地板,“时间很宝贵,老先生。我必须尽快到现场去。我没有说废话的空档期。”
老爷的山羊眸子转动了一下。“好,很好。我儿子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庄园里的一切设施你都可以稍微使用。嗯?”老爷抬头,引得两位客人也一起往上看了。
二楼那些仆人粗手粗脚地抬起一架大钢琴,他们表现得很棘手的模样。四五个人发出难熬的声音,这对于他们来说太勉强了,结果是一个细胳膊细腿的灰毛狼兽人叫了一声“啊!”,他乏力而松开了手,其他家仆当场慌忙失措。
结果,“磅、磅啷、磅”几声骤然响起,伽尔立刻奔上楼梯。他正好看到了钢琴滚啊滚啊,跌下楼梯,不停地撞击一道道台阶,最终砸在了黄桐木边墙面上。钢琴在自己的面前碎成了三大块,万幸的是正巧今日这面墙的油画和瓷器都没有摆上,不然也被钢琴撞得稀巴烂了。
“啊呀!”“天哪,这……是少爷的遗物啊。”“我的手臂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力气,抱歉先生,我没能办好你交代我的事情。”
二楼上的灰白皮毛的苔原狼兽人,稍表歉意地抿着嘴巴,众人的目光下,他的耳朵垂下,并且他在用手帕擦拭着自己被弄脏的手。而老爷仅仅是紧紧龇了下牙来表现自己的强烈不满,按照往常,小寒想象着老爷应该会大发雷霆,山羊胡子翘上天,狠狠地教训那头狼。但今天没有,也许是丧子之痛让他的情绪低愁,没有生气的力气了。“真是的。来人清理一下吧,唉……大早上的怎么就这么不顺心呢。”山羊老爷的眉宇里透露着一股严厉,他的拳头抓紧,忍耐着怒火,还很客气地对伽尔说:“抱歉了,我们的人让你见笑了,希望没有让您受惊。”
小寒后来告诉伽尔,上面那个力气太小导致把钢琴失手摔下的灰白狼家伙,是【乐师】凯恩。少爷还小时,那头狼就作为少爷的音乐老师入住庄园了。想起来少爷从小乐感很好,家里不仅仅是钢琴,其他的乐器他都能驾驭。可惜了,因为那个凯恩,作为遗物的钢琴就这么没掉了。
不过伽尔没怎么在意。他耸了耸肩膀,摇着头感叹着那个少爷的身世可怜,死了以后值钱的玩意想保也保不住。
小寒也向老爷鞠了个躬,带着侦探去发现尸体的地方。虽然路上确实耽搁了一段时间。不过还早,走了几步重新回到屋檐下的长廊,伽尔的步伐就开始加快了。
“侦探先生?”
“我已经嗅到了。”侦探伽尔的血管内外似乎都有些亢奋。这味道,没错的,终于闻到了。那些无趣的人和死板的老头终于无法阻挠自己向谜题靠近了。“血的味道。干了很久了,晨雾浸泡发酵后稍微发散了酸味,就在前面拐角向右的几步的距离……”
嗅觉估计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左右,大概,因为馥郁的庭院花香会造成自己一些误差。长期居住在此的狼,鼻子都很容易因为花香而嗅觉滞塞,但是才到来半个小时的伽尔目前没有遭受太大的影响。
伽尔稍微裹紧自己的外衣,步伐越来越快。他看到了庄园背光的一侧,阳光正好照耀不到的阴暗回廊。大理石砖块铺设了一条大路,路的两端是沉眠的白晶菊,花香充满了静谧。白布盖着一位散发着谜题味道的死去的人。死去的人身旁站着的是瘦俏的“死神”。这位男士黑西装紧紧包裹着,望着自己死去的小少爷的白布下的身体轮廓,单手抚着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手埃着后腰,他站着笔直。
他看到了伽尔二人到来后,这位男士转身过来,露出苍老的眉目。
“你好,【管家】埃里克先生。”
“嗯?”这位衣着漆黑的山羊先生看到了有人过来了,自己绷直的腿部才稍微挪开一些。表情严肃地为小蓝狼整理了衣领,并且系稳衣服内的家族胸章,郑重其事地说,“在外人面前,作为家仆的我们务必严格管理好自己的仪表。”
蓝狼兽人那相较稚嫩的身体几乎被山羊老先生拎起来一样,重重地折腾了一下衣束的。这个空隙,小寒挤了个颜色给侦探伽尔,仿佛是说“抱歉,管家他就是这样神经质的人”。
“你就是侦探了对吗?我已经尽我的职责。尸体被发现后,没有被他人接近或是挪动。”山羊埃里克稍微鞠了一个躬,在客人面前他做好足够的得体。他大概是整座庄园里面唯一的羊兽人家仆了。
“……”伽尔俯下身去,跟前就是白布,白布之下就是尸体。
管家埃里克咳嗽了一下,稍微捋动自己的山羊胡须:“需要我为你提供一些……鄙人的发现吗?”可是,伽尔没有打算理睬这个古板的老山羊。
这头狼的眸子凝视着眼前的景象,并且戴好自己的手套,侦探伽尔的身躯像是捕食者一样拱起,指骨的线条牵动白布的一角,即将扯起,带着莫名其妙的亢奋:“不必了。我的解密游戏已经开始了。”
白布掀开来了。
三 歌者已死
那是一位英气的面庞。伽尔稍微留意了一下眼前的画面,以及身边两人的反应。小寒掩面背身过去,因为那是已死的朋友。山羊管家倒是没有发出声音,拳头似乎攥紧了。伽尔瞥了一眼他小腹逐渐发皱的黑正装。
【死者】奥缀斯·瑞恩,这位已然死亡的庄园少爷,在伽尔的注视下,展现着自己毫无生气的受尽摧残的苍白皮肤。善良的管家老人已经为奥缀斯的头颅放回原本的地方,至少脑袋不该被凶手放在花圃中央。
伽尔用自己的狼眸好好观察着这个少年的脑袋——颈脖处被锋利的东西圆滑地切开,但看伤口却不像是刀所致;骨骼和肌肉仍然保持着原本贴合的状态,但是血液已经流得差不多了;血液除了四溅的,还有凝固在他的皮肤以及羊角上的;骨骼有错位的痕迹,甚至关节断裂,想必是他昨晚遇害前后,还被人用钝器敲裂了脊骨。
奥缀斯的羊角上、后脑勺上均有多处钝器造成的伤口,以至于这些看着坚固的躯体部分满是裂痕。除了裂痕,浑身还遍布泥土的痕渍。
为什么会出现这些伤痕呢?
假如凶手目的是杀了人打算下葬这颗头颅,用于掩人耳目的话,但后来却因为何种情况而放弃了,导致头只埋了一半呢?很奇怪,那理论上应当是存在两种凶器:一个是切割头颅的锋利之物,另一个是掩埋残肢所用的钝器。为什么凶手会这么做?
伽尔问管家:“现场还发现了什么?”
“……有的。少爷尸首被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体还不完整。我们发现了分离少爷骨骼所用的园艺铲子和刀,这些工具都沾着血。脊椎和几个骨头是在一些花盆的土里面发现的。”
伽尔用手套稍微抬起死者的脑袋。死者的颅骨很沉。抬起头来时,这两只大羊角会固定整张脸颊一同仰起,“我观察到了。那位凶手‘很好心’地为死者的好几块脊椎搬了家,然而你们这群家仆也‘很善良’地把这些骨骼东拼西凑地补回来了。不是吗?我面前的这一摊尸体,只要稍微用力抬起来,背部的骨骼就会像是糖果一样‘啪啦啪啦’掉下来。”
“请别用这种事情开玩笑,侦探先生。我们作为仆人的自然而然要为少爷死后过得体面,自然而然要帮少爷找回身体的部分,以便之后的安葬。”
“即便你们这样做会破坏犯罪现场?”
“我们已经做出了足够及时的手段,并且关押了嫌疑人。那人现在正在地下室。”
伽尔站了起来,他的眉头紧皱。而他的狼耳朵似乎捕捉到了身后那位小蓝狼的默念了一些话:“【园艺师】尼格尔塔。”那也是一头狼。
“说来惭愧,侦探先生,我们庄园的园艺师有莫大的作案嫌疑。他平日不正经,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花卉杂交研究里。我们也不会相信他会杀人,但是,事实如此。”山羊管家埃里克咳嗽了一阵,很快重新挺着胸膛说,“我们找到了少爷残缺的脊骨……它们被割裂,分别放在大小不一的被松过土的花盆里,记得吗?只有尼格尔塔会动用那些花盆。一些空花盆里面,我们看到了刚才所说过的带血的泥铲和刀具,很显然嫌疑人比较匆忙,工具上的血甚至还没有擦干净。”
听完描述,这位【园艺师】就是这次凶手无疑了。
“谁是第一现场的发现者?”伽尔问。
小寒举起了手。“是我。我是第一个看到少爷死亡现场的人,在几小时前的凌晨五点钟,我外出送信回来,天空才蒙蒙亮,我看到某个人就像这样躺在这里。那模样就好像喝醉酒倒在花圃一样,但是我凑近观察后并没有闻到酒气,甚至……他的脑袋并不在他的身体上,后背也遭到了剖开,一些骨骼断裂了。在前面,多走几步的花圃中央,我注意到了这颗遗失的头颅在呆呆地看着我。……是少爷的。”
“之后就和管家先生所说的一样了对吗?”
小寒说:“是的。我立马找到了管家埃里克。我和管家确实是花了一些时间找寻少爷的骨骼,拼凑了回去,和现在一模一样。埃里克先生就一直在这里守着少爷身体,我则去请了你,侦探先生。”
伽尔陷入了思考。凶手杀一个人,砍掉人的首级还不够,甚至把人家的骨骼都给挖断了。是否有什么深仇大恨,或是别的原因?
“少爷对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处世也处处得体。不应该会有人记恨他。包括那位正被关押着的园艺师。”
那就很奇怪了。
除了杀人动机以外,还有一个问题叩待解决。伽尔问:“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的少爷会这一天突然出现在庄园里吗?”
小寒回答:“不知道。庄园里的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或者像我一样在庄园外面忙。”
谜团越来越多了。死者悄无声息地回到庄园,而且凄惨死去,直到白天才有人发现,凶手的身份、动机、时机等全都是一片迷茫。得先去询问那位【园艺师】。“带我去找那位地下室的家伙,小寒。”
“好的。”
“那在下便继续守候在这里。”【管家】埃里克鞠了个躬。他捻着白布,将少爷的尸首重新盖好。之后,他继续在身旁矗立,警戒着周围。伽尔在视野彻底离开尸体前,瞟了一眼这位管家,他仍然很尽己本分的在哪里站着,目光望着远处。
地下室过于阴冷,这里隔绝了庄园里的大部分的花香。沿着台阶走下来,光线会越来越少,而里面泥泞的青藻味道会涌过来。墙壁的火把燃烧得很旺,伽尔听到了镣铐晃动的声音。
小寒打开铁门后,伽尔便自己率先走进去。他看到了一个可怜的人影。这个人不得不抬起左臂,因为左臂被栓在高高的栏杆上,身子的其余部分则依靠在墙边。他的皮毛是蓝绿色的,是很少见的毛色。头顶的长鬃毛很杂乱,蓝发绑到身后去。【园艺工】尼格尔塔,他低着头,身体沐浴着令人昏昏欲睡的火光,嘴角有些干裂,狼的鼻腔缓缓进行呼吸。
“……”
“我被关了多久了?噢,是一位臭烘烘的陌生侦探来看我了?”尼格尔塔挤弄着他的憔悴狼瞳,固执而且使劲从蓝发的缝隙里往外看,“这地方真恶心啊,全是狼汗臭味。”
这地方过于潮湿,自然是什么味道都有混杂的。侦探伽尔从这个衣着褴褛的狼兽人身上嗅到浓郁的多种花香。兽爪应当经常下花园,所以指甲缝和指关节里有很多泥。伽尔走过去,稍微蹲下来,看着这个没有什么力气的狼:“我会询问你一些问题,请务必如实回答。”
“行行行,唉,反正我现在哪都不能去。真行,好端端的把我抓过来,还要像个囚犯一样被问东问西……”【园艺工】尼格尔塔吐了一口气,脚爪放平,由于左胳膊被栓得太久了,他轻轻甩动大臂让自己好受一点。
伽尔问:“你今早五点钟之前在什么地方?”
“我不分昼夜地处理温室里花卉的嫁接杂交,没工夫留意时间。不过吧,接近清晨我都在温室,因为我吃住都在那里。”
“在场我们发现了带血的铲子和刀具,以及装着人骨的花盆。”
尼格尔塔的眼神稍微锐利了几秒钟。仿佛有些动怒,但几秒过后他的后背才慢慢放松:“……真不知道是哪个崽种。居然用了老子的工具,来做这种恶心的事情。啧。”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使用园艺工具杀人。你是清白的,凶手另有其人,对吗?”伽尔稍微伸长了脖子。
绿狼兽人露出并不甜美的笑容。“啧。当然啊。”这位园艺师似乎找到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来放松,他用下巴朝着侦探先生,“你们爱怎么搞就怎么搞,我只想研究我的园艺,现在这屁一样的事情让我损失了几个干净的盆子。杀人?我为什么杀人?杀了人就能让我的花朵提前延续花期、脱土保鲜吗?不能的,朋友,你们在浪费时间,也在浪费我的时间。”
这位狼兽人先生似乎有些激动过头了,这让小寒很尴尬。此地是以花卉出口贸易为主的瑞恩庄园,【园艺工】为了庄园事业似乎把自己的精神都快逼疯了。
“你知道谁和少爷有过节或矛盾吗?”“不知道。”“你发现庄园里出现过其他的陌生人吗?”“不知道。”“你自己与谁有过节或矛盾吗?”“我不知道。”
但是伽尔似乎不想多问。这位神经质的家伙确实身上很少情报。“那我没有问题了,再见。”
伽尔转身要走,他的大脑需要时间组合剩余谜题的顺序。【园艺工】被冤枉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这是个异常执著于养植花卉的人,是不会轻易弄脏自己所钟爱的花圃、花朵、工具的。他被嫁祸的可能性很高。
侦探甚至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几步。忽然,身后铃镣剧响,绿狼忽然站了起来。他对着背向自己的侦探伽尔的后背冲来,手里藏着危险的东西——
“嘿!——”
“你!”
小寒诧异地捂住嘴巴。看着【园艺工】笑容狡黠,手持利器刺入侦探的后背。而伽尔脸颊倍感难受,仿佛痛感真的袭来了。
其实这只是个玩笑。“好了,我就是吓唬吓唬你,大侦探。”绿狼兽人若无其事地坐回脏兮兮的地板上。手臂在刚才突然被镣铐弄得生疼,但是他仍然不后悔这一次的“突然袭击”,尼格尔塔得逞地大笑,“我身上没有刀。我仅仅是想跟你表明,如果我杀人,一定会这样杀,而不会费尽心思做其他无聊的事情。”
真是有够刺激的。伽尔重新戴稳了自己的猎鹿帽,扶着牢房铁门的那只手爪无端端使劲起来。“你这样的行为最多让我知道了你的惯用手是哪边手而已。其次就是,你真的,很无聊。”
“嘁,这东西我送你了,大侦探。”然而尼格尔塔把手上刚才所使用的的“凶器”扔到伽尔的手里。
这就是让伽尔后背发凉的东西,其实是两小袋类似果冻一样的胶体薄膜,“我护理花卉所用的营养液。我现在只能呆在这,这对我没啥用。送你了。”
伽尔狠狠地盯了一眼这个疯子,走了。
视野回到光亮的地上。花香重新涌入鼻腔,但是,伽尔仍然龇着自己的狼牙,再美妙的花香动无法驱散他的愠怒。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疯子了。
“很抱歉啊,似乎给你添麻烦了。”小寒说。
“……我现在得去询问下一个人。”伽尔猛眨了一下眼睛,他刚才离开地下室牢房的时候,顺走了门钥匙上的几根新鲜的毛发。黑色的,犬科毛发,比较新鲜的,还带着深夜的味道。诺大的庄园里,符合条件的似乎只有一位,“带我去找那位粗心的保安吧,那个叫启明的黑狼。”
穿过这个走廊,阴影逐渐变淡。走廊的拐角就是那家伙值班的地方了。“小寒,你在这里等着,有些事情我要单独和这头黑狼说。”伽尔拍着小寒后背,自己穿过廊子的拐弯处。
他看到了启明。那个凶巴巴不苟言笑的黑狼,身着瑞恩家族的传统装束,身躯蹦得紧紧的。他似乎依旧习惯了,忧愁地望着大门。他的狼耳朵撇动了一会,他转头,有陌生人来了:“……是你,侦探。”
伽尔较为绅士地鞠躬,摘下了自己的猎鹿帽,再戴回去。手杖戳着地板,哑光大理石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我正在调查案件,麻烦你配合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杀害少爷,我也不能跟你这个外人说出我昨晚的去向。”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样的:你是魔物,对吗狼人先生?”
“……”启明的眼神变得锋利。
伽尔嘴角扬起来:“瑞恩老爷真是个冒险家。他为了维护宅邸的安全,请到了最危险最难以控制的狼来守护自己的庄园。想必是那些讨债的穷人太多了,一般的保安根本应付不来。所以,你来到了这里成为了家族护卫,启明黑狼。”
“你想说什么?”
启明的拳头攥得很紧。
“我的第二个问题:既然是作为魔物,那先生你一定是具备了极强的体能和反应能力。但是,这种身体优势也带来不尽人意的弱点。启明先生,你自始至终都守护着这座庄园,并且除了昨晚,你都把本职做得很好,你一定很善于隐藏自己的秘密,我说的没错吧?”
“……你可以闭嘴了,侦探!”
“马上就说完了,凶恶的魔物。嘿,不忍忍的话,你那一触即发的疯长兽爪和獠牙会把人吓到的。不说别的,你现在所穿的这件窄小得仅能普通人穿得下去的装束,可遭不住你的发狂哦。”
“……你!”
伽尔双手撑在手杖的柄端,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凶意,但是他还有问题要问:“我的第三个问题是……”
“……”
“昨晚高挂夜空的满月,那就是你不可告人的弱项了吧……”
伽尔猜对了。
黑狼人灵魂爆发,此时此刻作为魔物他的身上几乎没有可以藏匿的秘密了。他冲了过去,像一个猎杀者。小腿猛蹬,大理石地板一瞬间被气流所划破出痕迹。启明黑狼要让这个侦探为自己的莽撞发言付出代价。“嘶拉——”狼爪子很快就能抵到这个侦探的下巴。
然而侦探伽尔横起手杖,“证据一,在你的手腕。启明先生。”伽尔“啪嗒”的一下用手杖接住了黑狼袭击。伽尔灵活地飞跃到墙面上,绕到黑狼的视野死角,手杖挣脱对方的瞬间,圆滑的手杖柄端猛地套向启明右手,并且强行旋转他的手腕。“咔啦!”狼人的躯壳本是身强力壮,但手腕处是六个小时前留下新鲜的红勒印。侦探这一击给他带来了剧烈的疼痛,穿透骨骼。
“你太疲劳了,对吧?你使用过地下室的镣铐来束缚疯狂的自己。用了……一整晚。嘿,你还能动吗?我刚来到这个庄园和你见面时,你的左手就在捂着右手手腕可,我就已经觉得你的体力快撑不了这个早晨了。”
强悍至斯的狼人本身是不惧怕什么疼痛,但现在浑身积攒的疲惫,以及手腕处镣铐的红印子被重新挖开,都足够让狼人重心瞬间不稳。启明左脚右脚不连贯。黑狼捂着自己的手腕,歇斯底里地用气音喷发出自己的愤怒:“你真是不怕死……嘶……”
伽尔戴好自己的猎鹿帽:“证据二,我在地下室发现了新鲜而且坚硬的黑狼毛,以及现在正被关押着的【园艺师】先生,他可受苦着呢,‘这地方真恶心啊,全是狼汗臭味’。”
狼人艰难地擦着嘴角的唾沫,佝偻着背部,他的毛发茂密无比,瞳孔像是黑夜的灯盏。事实是,启明太疲惫了,这个侦探说得没错,昨晚一整个夜晚,都用来……“少爷被杀之前,你去了地下室,对吗?”伽尔拄着手杖,面容微笑。
“你都摸清楚我的情况了?”
“如果你还不相信我的把握,我可以为你出示我的‘证据三’——”
伽尔忽然快步行动,他用手杖敲击启明的臂膀让他陷入迟疑,转而奔至黑狼后背。手杖勾住黑狼的脖子,向自己靠近,而自己的另一只手则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冰凉、尖锐、令人不安的东西。黑狼的心脏几乎在那个瞬间停止跳动。“这……这是……”
伽尔在启明黑狼的耳边悄悄地说:“我手上正好有一把银质的匕首。如果你不是魔物狼人的话,你应该不会惧怕这个东西。然而,你是的话……”
在走廊的尽头小寒似乎听到了打斗的声音。他跑了过来,“啊!”小寒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画面。启明似乎正在和人干架,而且似乎已经快要打完了。这头黑狼的肢体居然因恐惧而挣扎,忘记了如何抗击。
小寒大叫:“伽尔先生,你在……”
启明听到了小寒的声音:“小、小寒……你……啊啊啊!”他感受到自己后背的那把“匕首”正在抵入自己的脊骨,他开始失措。
“那是……”
伽尔的表情狡黠,似乎仍然在用力置人于死地。“差不多够了。”他的双臂松开可怜的启明,不再继续自己的恶作剧。启明有些失魂地小走几步,他仿佛经历了一场地狱般的体验。爪子一个劲地向后背挠去,但找不到自己银器造成的伤口。
伽尔扔了两小袋软胶到启明脚下。“花朵的营养液,刚才一个疯子送给我的。”伽尔将手杖收回自己的身侧。
伽尔继续说:“你为了控制住自己满月下魔物体质的狂暴化,就用地下牢房的镣铐来束缚自己,对吗?凶杀案发生的时候,你没有尽到安保的职责,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凶手,因为你当时正在地下室遏制自己。”
“……”
黑狼人泄了气。他垂放着自己粗重的手臂,眉头这才缓和了下来:“你确实有些水平,侦探。确实,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个晚上,我需要冷静,强行的冷静,即便第二天白天我会像一个掏空了内核的木偶一样无力。这很让我不爽,你知道吗?来到这座庄园前,满月时我会抓伤人,甚至会杀死别人。甚至我在清醒时会失去那些晚上的记忆,有可能……昨晚,我在不注意的时候,杀害了少爷,也说不定……”
小寒似乎第一次看到这头黑狼如此的落魄失神过。
伽尔语调着重地说:“但是很遗憾,根据我的推理,你不是杀害少爷的凶手。”
“你……”
伽尔笑着让手杖在自己的手端转圈,像是一个专业的舞台演员:“少爷可是整个脑袋被圆滑地切下呢,骨骼也是一点一点的凿或者挖取下来的。你这一个发了疯的野兽,是做不到这种事情的。——如果少爷是被爪子撕裂、被獠牙咬烂致死的话,我兴许会怀疑到你身上。但现实并非如此。”
伽尔说完后,在场的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埃里克先生?”
启明稍微整理自己有些破损的上衣。他的背后忽然出现了这位【管家】,自己的窘相似乎被更多人看到了。
【管家】埃里克这只山羊眯着眼睛,狠狠地瞥了一眼装束糟糕不已的启明黑狼,“真是失礼啊,你必须得把你的这身衣服换掉。”埃里克说完后,转而面向伽尔,“接下来请让鄙人来带领你看遍这个庄园吧。小寒和启明都有自己的事情去忙。对吗,小寒?你今天到现在都没有把信件送出去,之后造成的收入亏损会让老爷怪罪下来的。”
小寒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他最后看了一眼伽尔:“对不起,我得走了,我确实有很多未完成的工作。你知道的,我是庄园的【信使】。之后的事情就让埃里克先生来协助你吧,伽尔先生。”
伽尔长长呼出一口气:“行的,你去吧。”小寒还没走出几步,伽尔忽然叫住了小寒。伽尔说:“你出门顺便帮我买一些东西,好不好?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
“……”
买……什么东西?
四 抹去光耀
伽尔在庄园一楼的大庭快速地行走。
起初,伽尔怀疑过真凶是长时间在庄园外充满暴戾情绪的贫民,因为他们集结起来杀掉贵族少爷的可能性其实是存在的。但是,庄园外的人,是不知道【家族护卫】启明黑狼会在特定的晚上不在岗位上。
知道保安在满月时会放松戒备的,只有庄园内部的人了。
那么,凶手是今天见过面的家伙当中的一个。
“请带我去每个庄园员工的宿舍里,我需要搜集线索。”伽尔身边的人不是小寒了,而是【管家】埃里克。这位穿着黑衣服的老先生向伽尔鞠了个躬,带领他走上二楼。
第一个是【家族护卫】启明的房间,整洁干净的白色毯子和被单,以及不少的健身用具,他本人喜欢不透光的窗帘,床铺上有干净的长裤。正常。
第二个是【信使】小寒的房间,桌面上会有自己喜欢的图画和临摹,以及一些瑕疵信件和衣物。木桌上有拆信刀,以及邮戳工具。
第三个是【乐师】凯恩的房间,充满着繁乱的乐谱,以及一些乐器。地面上是存放乐器的盒子,还有提琴或者钢琴所需要的弦或者丝线。
“……”伽尔似乎发现了什么,陷入沉默。
“哦对了,【园艺师】那家伙的住所就是花园旁边的温室,他的饮食起居都都在那里。”
伽尔说:“下一个到你的房间了,【管家】。”
埃里克再度鞠了个躬,面无表情地引导着伽尔回到走廊,向里走了几米,看到一个黝黑的木门,伽尔扭动门把手往房间里面望。
【管家】的房间里,墙纸是墨绿色的。黑古木的床架以及衣橱,书架上都是靠左排列放好整整齐齐的书本,上面一丝灰尘也没有。墙壁上是偏灰色的钟摆,每一根指针都仿佛被毛巾细细擦拭过一样。
“这是你的卫生习惯?”伽尔问他。
埃里克回答:“鄙人认为热爱整洁是一个普通人应有的修养。”
伽尔再稍微扫过一眼这张床铺和桌面,确实是很注重卫生和外在了,甚至感觉自己踏进去踩上个鞋印子都是对这个房间的玷污。即便自己真的很想踩进去罢了。“好了我大概知道了,下一个我需要去看老爷的房间。”
“……抱歉,老爷正在他的卧室里办公。不过,如果确实很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为你引导入见。”
老瑞恩的房门是这条红毯的尽头,一个红木的大门。埃里克敲了敲门,得到里面这位大人物的示意后,他走进去,稍微尽显谦卑地说了几句话,走出来向伽尔招手:“请进吧,伽尔先生,我在门外等候你。”
伽尔坦然走了进去。他首先闻到了刚刚掐灭的香烟味道,这位中年山羊在办公桌上批复一些文件。他似乎很繁忙,攥着纸质的手翻来覆去看着一些花卉市场的营业额和人工运输成本,时不时用钢笔在上面勾出几个疑问点。唯一能够让他眉头放松的,就是他身旁在运作的唱片机了。里面播放的是巴洛克时期的宗教华丽复杂的古典音乐,说实话,这品味也只有这种老掉牙的人喜欢了。老瑞恩一边这么工作,一边抬眼看着这位侦探:“抱歉我比较忙,你也看到了,即便我痛失爱子,我也得让庄园事业继续下去……请随意坐吧。”
伽尔没有那么听话的乖乖找位置坐好。在这老旧的音乐里,伽尔开始观摩老爷房间的装潢。酒红色的地毯加上棕红的墙纸,以及放在门边的很有格调的东方青花瓷器。
噢,就连青花瓷器上都有红色主题的细细花斑。“……嗯?”伽尔有些好奇,凑上去嗅了一嗅。
“侦探先生?”
“……”
伽尔回头,发现老爷已经放下了笔。他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诉伽尔“别弄脏这些花瓶了了,你赔不起的”。老爷似乎暂时忙完了事情,可以接受一些问话:“我能帮助你什么呢,侦探先生?”
伽尔慢悠悠地走了几步,坐上凳子去,手杖杵在两腿自由撑开的前方地板:“那我开始问了:死者他是否曾经和人发生过矛盾或争执?”
“没有。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孩子,甚至善良过了头。”
“你是否知道自己的孩子突然回到家的原因?他回家前一定会向你寄信告知的吧?”
“……没有。我只知道今天上午我儿子的尸体一声不吭出在庄园里面。”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您都在做些什么事情?”
“和现在一样,处理我们庄园和外地的贸易往来事务。我经常因此忙到深夜,累了就去休息,直到醒来继续忙活。尸体被发现前,我没离开过自己的卧室。”
“这样啊,那没事了……”
“您一定会找出杀害我孩子的凶手的对吗?”
伽尔能看到这位老父亲疲惫且带着严肃光芒的双眸:“我会的,而且现在我大概有个人选了。”
“是吗?那就好。”
“另外,先生,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您的音乐品味——”伽尔晃动一阵耳朵,他的双耳似乎受尽了委屈,“我可以为您介绍更加恢弘的古典交响乐,您现在所播放的曲子,有些……”
其实伽尔所推荐的音乐指的是每日在自己黎氏事务所里播放的《震怒之日》,这种恢弘的奏鸣能够让人的灵魂震颤。然而伽尔得到的老爷的回复是:“什么?古典交响……噢噢如果是那种像是小丑一样在礼堂乱跳,一群人胡乱演奏的那种艺术风格的话,那还是算了。”
“你!”
“如果你没什么要问了的话,请离开吧,我得继续忙了。”
“啧。”
伽尔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心情似乎不太愉快。守在门口的【管家】埃里克看到时都诧异了一会儿。“怎么了,伽尔先生?”
伽尔匆匆对这头老山羊说:“没事,管家你现在就领我到最后一个嫌疑人【乐师】的地方问话,你就可以忙你的事情了。”
“好的,我知道了。”
大厅有今早不小心被摔裂的钢琴。【乐师】凯恩就在这里打包破损的部分。他看到有人靠近了,这头灰毛的苔原狼兽人回了个脑袋望过来,狼眸里混混沌沌的。
“这就是凯恩了。那我先走了,你们慢聊。”“好的。”
侦探找到了一张椅子,扯到了钢琴的旁边。黑狼兽人坐了下来,身旁就是在钢琴椅上坐着的凯恩。
“你好,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这个叫凯恩的灰狼虽然有些木讷,但是他给人留下的心里印象是有的。他就是今早抬钢琴结果脱力发生意外的主要人物。那画面回想起来居然还有些让人发笑。
伽尔首先假情假意地问候:“你还好吗?今早我在场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你发生了意外。”
凯恩两只手掌交叠,手肘搭放在膝盖上,低着脑袋沉默:“一个月以前我摔了一跤,受了挺严重的伤,目前我没什么力气,就连送信的【信使】小寒的力气都比我高出一截。今天情况特殊,才被老爷叫去抬少爷的遗物的,你看,这台钢琴可能已经报废了。”
“你很熟悉钢琴,对吗?”
“是的。我是少爷从小到大的音乐老师。”
“那你知道——钢琴线吗?”伽尔稍微比划了一下长度以及形状,眼神有些微妙地望着这位瘦弱的灰狼兽人,“可以勒断人脖子的……那种丝线。”
“……”
凯恩脸上的憔悴和失意似乎一瞬间不见,他脑后的狼毛一瞬间像是应激反应一样难以抚顺。这位苔原狼兽人叹了口气:“侦探先生,你会相信我吗?”
“说些什么吧。”
“我看到了一条带着血的钢琴线,出现在我的乐器房里面。就好像是我睡了一觉,它忽然出现的一样。我以为我还没有梦醒,但是,就是一根沾着黑血的长弦出现在了我的地盘里。”
“然后你怎么做?”
“我扔掉了,在庄园外的小溪里面。我不想看到那么让人不安的东西。但是我回来的路上,那些伙计像是蚂蚁一样焦急乱跑,他们说少爷出事了。”
“哈哈。”
凯恩那略带黑眼圈的眼睛眨动了一下。他有些坐立难安,领口的狼毛让他燥热,他很想解开自己那窄窄的黑蝴蝶结衣领散发汗水热量:“我是不可能杀害少爷的,我发誓!”
“这个由我判断。灰狼朋友。”伽尔站了起来,离开了这里。
伽尔现在需要去确认这所建筑里的某一个地方。不是庄园外的小溪,而是今早发生搬运事故的二楼到一楼的楼梯。这个地点更加重要。
空旷的楼梯间里,楼梯毯本来是很美观的酱红色的,被失手滚落的钢琴发生令人心疼的摩擦,被划开出千沟万壑的黄白色瑕疵来,纤维外露,美丽的皇家图案变得凄惨起来。
伽尔慢慢俯下身子,他用手去抚摸楼梯毯的伤痕。这些痕迹一些深,一些浅,有些锋利一些,有些平淡一些。
伽尔站起来。他大概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了——这里就是发生凶杀案的第一现场。
那么这里应该会有很关键的证据。伽尔在地毯周围仔细搜索,他发现一块小小的凸起。掀开遮挡的毯子。“出现了。”伽尔看到了一封带着烟草香气的信封。蓝色的,里面有一份文字。
“把所有人叫过来吧,”伽尔号召众人说,“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这一切都是如此简单。
断开被害者头颅的,是【乐师】的钢琴线;敲开并且分割尸体骨骼的,是【园艺师】的泥铲和刀;率先发现尸体的是【信使】;守候在尸体旁边的是【管家】;没有及时赶到现场的是【家族护卫】。而且以上的这些人,均与被害人无矛盾纠葛,没有杀害的动机。
这些关系看似繁乱,但只要明白,“凶手是了解庄园各个成员的特点,并且以他们的特点来分散自己的嫌疑”,就能慢慢破解了。
他们都来了,包括老爷在内,大家集中在大厅里。面容冷峻的启明,安静伫立的埃里克,面露不安的凯恩,以及刚刚从地下室释放出来的,表情不屑的尼格尔塔。
“小寒呢?”
“他被我支开,他一时半会回不来的。是的,他去购买东西了。”伽尔说完后,环视这些人,“各位,凶手已经被我推理出来了。很遗憾,这位凶手就是庄园里的人,是和你们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的人。”
这句话让他们背后发冷。老爷的语调有些支吾,他蜡红的面容似乎在流露巨大的情绪。他盯着侦探伽尔,就像注视一个英雄:“那么,是谁杀害了我的儿子。”
大家都在等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伽尔说了出来,这个凶手的名字足以回应着他们的异样眼神。
“是小寒。”
五 罪召
凶手是【信使】小寒。
“不可能的,这绝对……是你哪里搞错了!”启明的狼哮足够响彻整个大厅。这些多疑的人们,互相揣测的人们,现在听到了结果后,却感到匪夷所思,“小寒,他不可能杀人!”
木讷住的老爷缓缓振作回来,他的脸上挂满了严厉:“那么,说说你的推理吧,侦探。”
拄着手杖的伽尔开始缓缓走动起来,他望着每一个人的脸,似乎能从上面捕捉到自己先前尚未捕捉到的信息。他缓缓说出自己的观点——
“首先,小寒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他在宅子的背阴一面的花圃处发现了死去的少爷。当时是怎样的画面呢?少爷的头断开了,在远离自己尸体几米远的花圃,而且是花圃正中间。脊椎之类的骨骼被拆除,装在大小不一的花盆里面。死者血肉模糊,几乎难以拼凑回来。死者没有留下任何讯息,而且,拆除骨骼的工具随后也被人发现,对吗?”
大家用沉默来回答伽尔。
“那么,如果我说……”伽尔止住了脚步,望着这几双眼睛,“犯罪现场,并不在那呢?少爷死亡——他并不是死在宅子背阴一面的花圃那里哦。”
果然,众人的表情回应了伽尔的猜想。“什么!”“那少爷是在哪里被杀的呢?”
伽尔高举手杖的尖端,指向那节可怜的楼梯——“那里。那就是真正把少爷杀死,而且成为少爷真正死亡现场的地点。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你们思考一下,凶手为什么会选择切割下来脑袋,割完之后还分离脊椎呢?因为……凶手正是为了掩盖这条楼梯是杀人现场。少爷,是被人从楼梯上头推倒,摔了一下、一下、一下,脸颊、脊椎、肋骨统统和坚硬的楼梯发生致死的碰撞。最后,他的身体到达楼梯底部,自己的羊角,与低洼的阶梯发生剧烈的摩擦,颈椎错位,‘咔——’一声,人当场死亡。”
“……”“嘶……”“天哪。”
“夺走少爷性命的不是刀,不是丝线,不是铲子或者别的东西,而是,‘楼梯’。”伽尔歪着脑袋,就像少爷死前摆出的最后一个令人难忘的表情一样,狼嘴歪歪的,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为了掩盖这一点,凶手才对尸体进行残忍的分割。脑袋分离,脊椎搬家,只有这些东西埋进脏兮兮的土壤,加以园艺铲和刀造成千沟万壑的假象。这样,就几乎没人会知道奥缀斯是在楼梯死去的了。”
【管家】埃里克发问:“那么,凶手为什么会这么做?费尽心思地搬运尸体并且进行令人恶心的拆解?”
“因为凶手为了撇除自己的嫌疑啊。这一点我之后再解释。凶手抹掉自己的嫌疑的手法还有一个,就是让周围人的嫌疑比自己更重。”伽尔又走了几步,狼眸扫着一张又一张的脸,“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凶手的犯罪手法了,那么我们现在来进行一一排除。
“凶手使用了【乐师】的钢琴线,这是割断山羊兽人头颅的重要用具。所以凯恩起床时发现了一根带着血的丝。凶手是为了嫁祸于他,顺便利用凯恩的性格。”伽尔走到了【乐师】凯恩的面前,盯着他那有些闪躲的眼神,苔原狼兽人的目光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乏力,“凶手忽略了凯恩的一点,凯恩的手受过伤,所以无法扛抬重物,甚至青年小寒的力气都能比他高出一截。这是他自己的原话。所以,他是无法担任扛着尸体转移到花圃的重任的。假如让他来做这种事,【乐师】的力气只能选择拖曳着尸体的,但这样必然会留下更多尸体与地面的摩擦痕迹,被人发现更多线索。凯恩并非是杀人凶手。”
伽尔走向下一个人。黝黑的狼人无言地盯回他。“【家族护卫】启明,一整个晚上都在地下室里,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再加上他当时的身体状况,杀人的话无需工具,只需要爪子即可。所以不可能是他。”
伽尔再走向下一个人。“‘疯子’尼格尔塔。”“我不是疯子,你这只傻狼。”“啧。”伽尔狠盯着这杏圆的狼眼睛,以及那一看就让人火气冲天的蓝毛,忍了一下,勉强收起自己的情绪。“【园艺师】尼格尔塔,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鲜花养育师,凶手借用了他的园丁工具来对尸体骨骼进行分离,导致花圃和工具生成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和肮脏,所以你们也看到了,这家伙仍然对这种事耿耿于怀。尼格尔塔喜欢自己的事业,甚至达到了疯狂的地步,他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工具碰上这种事情的。最重要的是,他衣食住行都在温室里面,浑身都一直沾着无法去除干净的泥巴,甚至我在地下室都能感受得到。可是我们的案发现场是颇具皇室风格气派的楼梯间,如果是这个浑身肮脏的狼兽人去杀人并且带走尸体,势必会在这里留下哪怕是一点点的泥土或者草籽,但事实上并没有。所以尼格尔塔可能是凶手可能性非常之低。”
伽尔最后走向一个人。【管家】埃里克先生仍然站着笔直,他挺着胸膛,笔直的西装让他看着格外有精神。“埃里克先生,你知道我对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吗?”“是什么?”“当小寒领我介绍你之前,你会主动地靠近小寒并且为他整理了衣领和衣服上的褶皱;启明和我发生争执的时候,你首先的关注点却是启明浑身混乱不堪的衣服。”
“鄙人只是……”
“然后我去到你的房间,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床铺一尘不染,甚至壁钟上的每根指针都会被你擦拭过。书本更不用说,整整齐齐地按着编号排列。所以,埃里克先生,你是洁癖和强迫症患者,对吗?”
“是的……如你所言。”
伽尔带着大家重新回忆抛尸现场:“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头部、身体、骨骼都沾上肮脏的泥巴,这种画面,大概是【管家】先生一辈子都不愿意遇到的肮脏。所以,【管家】他到达现场后,首先鬼使神差地‘把尸体拼凑回来’,以及擅自放下白布遮盖住尸体,因为只有这样做,他的洁癖以及强迫症状才会有所缓解,并且能没什么心理压力地在尸体旁边留守。所以,如果【管家】真的是凶手的话,那么第一位目击证人小寒看到的应该是‘完整摆放好的尸体’,而不是‘东一块西一块在花圃里混乱出没’的尸体。于是乎,他并不是凶手。”
似乎到了最后的部分了。“那,小寒呢?”
伽尔叹了一口气:“他是尸体的第一发现者,也就代表了他有足够的时间处理尸体和案发现场;正值青壮年的他,也有力气去搬运尸体;作为信使他明白每个人的作息,以及自己工作的特殊性,他会很聪明地把嫌疑往身边的人身上引去,比如【乐师】的弦线,【园艺师】的园艺铲,但是,就是没有他作为【信使】的拆信刀,因为一旦使用了这个,就代表着自己会有惹上嫌疑的可能性,所以这个东西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房间的桌面……”
启明粗暴的发言打断了侦探的论述:“等一下!小寒没有理由杀害少爷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很要好啊!”
伽尔没有说话,他缓缓拿出一封普通的信封。“这是你要的‘杀人动机’。”伽尔在第一犯罪现场的楼梯毯子下发现了这个东西,“凶手之所以转移尸体到花圃去,害怕的就是这样的事发生——少爷在临死前还剩一口气在,暗暗在死亡现场留下揭发凶手的关键证据。而这个,就是那个关键证据。”
伽尔在众人哑口无言的默然里,缓缓拆开信封。上面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问候信,作为多年不见的老友,奥缀斯·瑞恩,还记得吗?过去的时光匆匆不见,想与你相处一晚,诸多肺腑之言无以在纸上言表,于是,“见一面吧”,其实嫉妒心理的膨化发作。
儿时的玩伴,现在成为奔赴远洋深造的人才。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一个即将成为接替家族产业光宗耀祖的人,而另一个永远低声下气,起早贪黑无尽繁忙送信的可怜人。一头狼在一只羊面前如此的抬不起头来。而这种嫉妒,“……成为了杀人的利刃。”伽尔重重的发出这几个音节,他盯着这些人的眼神,特别是这位双目睁圆、面容憔悴的公羊父亲。
“……”在场的狼兽人们陷入了无言的平静里。
狼的灵魂是不屈的。卑微久了,他们会重新张开獠牙咬断不属于自己的命运枷锁。“这,这……”老爷的双手在颤抖,一瞬间他认为是自己对庄园的人事管理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他不该招募狼作为自己的家仆。“那个叫小寒的狼,他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我要让他赔钱,让他赔得身无寸缕!狼啊,狼!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乐师】凯恩似乎想说些什么:“老爷,我们……”
“滚,你们从今往后!你,还有你!——”老爷的羊胡须甚至飞扬得高高的,目光宛如枪眼一样指向一个又一个庄园办事伙计,“我一直以来都错了。我不该这么冒险。狼就是狼,无法与我们羊兽人一族和平共处的!狡猾、凶恶、令人不安!”
伽尔听到启明黑狼的狼嘴角悄悄“啧”了一下。
老爷稍微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大脑因为愤怒而晕眩。他抓着侦探伽尔的手:“谢谢你,为我找到了真相。……唉,你会得到你应得的奖赏,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抓捕那头蓝色的狼,让他付出代价!”
可是伽尔摆了摆手,让自己本身洁净的手松开老爷的掌控。“不必。小寒早就被我差遣到我所在的城镇大街上购买物品,现在只要我尽快回去,向当地我熟络的警方网联系,在市场上捕获他,一切就结束了。”
“那就辛苦你了,咳咳。”
老爷说完后。紧接着,他那些原本忠诚的仆从向前走来几步。首先是启明:“我仍然不相信小寒是凶手。如果事情真的演变成这样的话……我愿意辞去我的职务。”这位强壮的黑狼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稍微鞠了一下躬后,不愿意多望自己的旧老板一眼,就走了。
【园艺师】尼格尔塔挠着脑袋,魂不守舍地说着话:“唉,我都被怀疑成罪犯了,感觉我也待不下去了。那,我也溜了。哈哈。”
【乐师】凯恩哀叹了一口气:“我……本来就是少爷的音乐老师,现在少爷不在了,这里应该也不需要我了吧。”这只苔原狼回头瞄了一眼那个撞得粉碎的钢琴,自己内心似乎在哀叹这个乐器的命运。
“走吧,都走吧!”
老爷仍然在发飙,而【管家】埃里克仍然在安慰着他,并且扶他回到房间。伽尔早就不屑地走远。他最后瞟着这位被害人生父的表情,然后才走掉的。属于他的奖赏已经放在马车上,只要马车带着自己离开,伽尔就能远离这个充满诡谲的瑞恩庄园了。
“咴——”马车的轮子滚动了起来。
从浓郁的花香里冲了出来一般,伽尔感觉到自己的鼻子好受不少。庄园高耸的建筑也像是入秋的山林一样,化成深山的一抹颜色。
马车上,伽尔轻轻拍击这些属于他的财宝箱。箱子里大概都是这些贵族不需要的东西了,没准能拿到少爷奥缀斯的遗物。不过,他不在意这个。
“咚咚咚”,有些箱子是空的。
如伽尔所料的,一个狼兽人的身影从后头的那个木箱子里钻出来。蓝色的皮毛似乎憋地太久了,看着有些打结。
“……侦探先生。”小寒说。
“噢。”伽尔很轻松地对他打着招呼。
马车的轮子转了个弯,马车厢内的两人稍微稳住身体,都缓缓坐下来。小寒看着没什么心情,他背靠着又硬又脏的大木箱子,毫不干净的空气让他的狼鼻子呼吸得有些狼狈。“侦探先生,你要我买的东西。”小寒递给伽尔一袋子东西。
“噢噢噢,谢谢!”伽尔终于从一整天的烦闷里拯救出来,他打开纸袋,果不其然,立即从里面拿出大份的食物堆叠故意压扁的食品,拆开包装纸立即开食。生菜、肉饼、芝麻面包的香味似乎把这个疲劳的侦探给救活过来了。
只有小寒陷入苦闷里面。他撑着下巴,远望着那个越来越遥远的瑞恩庄园的影子。
伽尔的狼嘴从繁忙的咀嚼当中抽出空闲,说:“你在不高兴?”
“这……怎么让人高兴得起来啊?伽尔先生!”小寒的声音越来越大,喉咙在发声时似乎还带着哭腔,“我怎么可能会杀了少爷啊,我被你们当成凶手了啊!”
“我知道啊,你确实不是杀害奥缀斯少爷的凶手啊。”
伽尔又嚼了一口食物,舔了舔上面的沙拉酱,心满意足放松微。“那一封我最后才发现的信,本身就是个……嗯嗯嗯……凶手捏造的……‘假证据’嘛!当时我拿到它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伽尔说,“这封信居然带着烟草的味道。哈哈,你在来路上说过了,你和少爷都讨厌烟味,小时候甚至为了躲避烟味还出逃过,还一起出去读书,挖昆虫,想起来了吗?所以,如果你作为谋杀者邀请少爷回家叙旧的话,怎么可以出现这种烟草味道呢?这必然会令少爷内心起疑的啊。
“凶手推卸嫌疑而使用了三种手段,一个是【乐师】的带血的钢琴线,二个是【园艺师】的铲子和刀,第三个,就是这封指名道姓的【信使】的书信。而现在,凶手应该开心得不得了吧,因为他以为自己成功地躲过去了。”
“那你怎么还把我指控成凶手?……”
“为了让你逃出来。”
伽尔的狼眼睛瞥了过来,和小寒的错愕双目对上。“你,以及启明,还有别的狼兽人,都应该从这个牢笼中逃离出来。”
小寒的表现似乎显得有些落魄。他无力地依靠身后的木头,后脑勺和狼耳朵一道贴着这里。小寒不想说什么了。深感自己的人生在这一天当中天翻地覆。
伽尔吃完了一整个食物,嗦动自己的狼爪子。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小寒望着他,自己的语气犹豫不决的,说,“那么,凶手是谁?”
“凶手究竟是谁……你还不知道吗?”
凶手是谁啊,你猜到了吗?
六 国王固守崇高
山羊青年和山羊中年人的见面其实并不愉快。他们在圆月高挂的晚上,每一个家丁都睡着了的时候。这个往常是深夜工作的时间里,这里的两人痛诉着对方不切实际的理想。
『月夜里雾色泛起,暗香汹涌嚎啕』
“父亲。”奥缀斯他的脸庞显然更加成熟了,甚至作为父亲的老瑞恩都没能很快地适应过来这张脸,“我知道你很在意自己的面子,我现在悄悄赶回来,就是劝你!赶紧回头吧!庄园这样发展下去,会招来更多普通人的不满。你忘了吗,庄园外的那些穷苦的反抗我们贵族的呼声越来越强烈了!”
奥缀斯的肩膀逐渐厚实,他能担当起更多的责任。小寒说过,少爷是家族里少有的善良之人。他的才能可以让人敬佩,他的心灵却吸引真正的“豺狼”。
『圆月下诞生不安,慈悲天父凶哮』
“……你说什么?”
老瑞恩愤怒地抓着桌面的一角,山羊胡子发泄似的高扬:“你以为你已经成熟了吗?你还在说着傻话呢!‘下调税收,增多劳动力的补贴’,你疯了吗?这么做对我们的庄园有什么好处?他们就是用来干活的机器,包括我们手下那几头狼……他们不值得你专程从学校跑回来给予什么狗屁补贴!”
奥缀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年轻气盛的他转过身,粗鲁地打开父亲卧室的大门:“你让我很失望,父亲。不过很快,我会成长到自己可以经营这座庄园,你会看到它在我手里真正闪闪发光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迂腐的、老旧的、令人嗤之以鼻的模样!”他走离房间。
“……”老爷的手正在发着抖。继承?继承这座庄园?他?
老爷快步出来,他找寻那个年少轻狂的影子。奥缀斯正在下楼。老爷的眼睛像是一只吸血的蝙蝠。
“疯子!”
『歌者已死诗篇再难咏悼。怒火燃烧,地动山摇』
“咕咚”、“咕咚”、“咕咚咚”。
猛地一推,少爷在措手不及当中,身体在红艳艳的楼梯上翻滚、撞击。自己的角,以及后背的骨骼,遭遇着前所未有的惨痛!最后,他被楼梯底部的蓝色青花瓷器撞到了额头。他的身体停了下来,知觉正在快速丧失。
老瑞恩下楼来了。自己的儿子已经没了气息。
年轻的身体多出损伤。最后一击是出现在额头上,他撞死在蓝色的瓷器上。老爷望过去,这酒红色黄桐木边的背景墙色上,蓝色的青花瓷上出现细细的血迹红斑。
『雄羊饮血灵魂垂危飘摇,转瞬即逝,抹去光耀』
老爷想到了很多。他必须要让其他人背负这个罪名。那……那些狼,卑贱的狼,可以稍微利用一下。
老爷将自己儿子的尸体扛起来,丢弃在花圃当中。他清楚地知道【乐师】的钢琴线在哪,知道【园艺师】的铲子和花盆在哪,知道【信使】和自己儿子的关系最亲昵。这些都可以利用起来。如果自己成功地“祸水东引”,就又可以从替罪的狼兽人身上压榨好一笔钱,就可以真的压榨到他身无寸缕!快些啊,要在黎明到来之前,做干净一点!
『神明降下罪召』
老爷疯狂地分解自己儿子的尸体。一刀又一刀,这是你骄傲自满的代价!最后,切割下脑袋,“种”入半截泥土里。你不是很关心庄园的花卉出口贸易事业吗?现在你的头就在这里吧,永远看着这片花圃!
哈,哈哈,哈哈哈……
得回去了。噢,老瑞恩看到了这尊瓷器,想到了什么。可以安排那个手脚没力气的【乐师】搬运钢琴,那么他在二楼到一楼的过程里一定会出现拖曳的情况。那么正好可以帮助我掩盖那推倒人后出现在楼梯布上的该死的痕迹。
这样的话,楼梯下方的所有装饰物,油画和瓷器都得转移。这些都是昂贵得不得了的东西啊。例如这个瓷器虽然沾上了“红斑”,但还是放回自己的房间吧,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其他的,明天让那些傻不拉几的家丁帮忙搬运到别处吧。家里少爷去世,所有的家具进行搬迁,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就这样吧。等到天亮,一切都会按照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安排……
年老的公羊点燃了一根烟,烟缕能够让他消除紧张。昏暗的烟雾缭绕的室内,他写下一封假冒的信件。
『而国王固守崇高』
“侦探先生,我儿子的尸体一声不吭出在庄园里面。”
……
“我经常忙到深夜。累了就去休息,直到醒来继续忙活。尸体被发现前,我没离开过自己的卧室。”
……
“您一定会找出杀害我孩子的凶手的对吗,侦探先生?”
……
生活本身就是一桩比音乐剧里上演的更加精彩得多的剧目。
伽尔望着远去的瑞恩庄园。
“小寒啊。杀害死者的,正是比狼的更加‘狡猾、凶恶、令人不安’的亲生父亲。”
“……”小寒的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车轮咕噜咕噜地向前。碾压着一些野花,露水和浅味的花蕊糅在了一起,行驶过后只留下一滩脏水。
小寒的狼耳朵能听到马车外,克林沃特大街的店铺声音。这趟旅程即将结束了,日落时分,商贩们快结束了一天的繁忙。马车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小寒看到了伽尔戴好自己的猎鹿帽,拄着自己的手杖,准备离开这个狭小的车厢。
小寒发着微弱的声音:“您将会怎么做?”侦探先生会去履行正义吗?童话故事里不都会这么写的吗……还是说,伽尔会让真正的凶手——那位恶毒的父亲——继续逍遥法外,用自己的钱袋子疯狂吮吸底层兽人的价值……
“我将会‘怎么做’?”
伽尔没有正面回答。他抬起自己猎鹿帽帽檐的一角,漆黑中透着鲜绿的狼毛,让他的面容充满了锋利。“我会建议你去好好听音乐,小寒,别和某个古板老人一样听那种糟心的曲风。去享受吧。就像你第一天来到我事务所时,你领略过我钟爱的那首壮阔不已的安魂曲。别的事无需去管。让恶人自己去承担应有的‘罪召’。”
伽尔给了一个微笑。他下车,发现日暮的薄雾渐渐吞没这条大街。这头棕褐色外衣的狼兽人,也隐在雾中,用钥匙扭开自己事务所的大门。
七 尾声
第二个早晨。
【管家】埃里克泡了一壶暖茶,他知道老爷早上都会需要一杯热茶来缓解工作的压力的。说实话,昨晚埃里克睡得不够好,理应是错觉吧,因为少了那些狼兽人家仆后,自己的工作开始变得混乱无序起来。特别是那个叫启明的保安。没有他的执勤,这一觉睡得真不踏实。
“老爷,”埃里克敲门,无人回应,但是里面的唱片机却在运作。宏大、壮阔的古典交响,老爷是换了新的音乐口味,“老爷,您在吗?”
无人回应。
管家踹开了朝外紧锁的门。
“老、老爷!”
一具胖壮的尸体吊死在了天花板上,他死前的神色仍然严肃,以及充盈的疲劳感。凳子滑倒在一边,凸起的眼球望着自己的脚尖,而脚尖却踩着自己一夜夜审批的商务文件。
窗户紧锁。埃里克听到了外面有声音,他打开锁栓,向外推开窗户。庄园外的穷人的屋蓬、麦田,似乎因为人群的奔走正在沸腾。他们挥舞着破布,高盛呼唤:“蛆虫老瑞恩死啦!”“土地是我们的!”“生活在向我们招手!”
系紧尸体的绳端会随着窗外吹入的风而微微摇晃。唱片机传出的宏伟旋律,正在和清风一同交织混响——
“歌者已死……再难咏悼……怒火燃烧,……雄羊饮血垂危……神明降下罪召……而国王固守……”
那该死的“崇高”。
小寒在某一天再度敲开黎氏侦探事务所的大门。当然,这一次也为侦探先生带来了他最喜欢吃的热量极高的便食和饮料。
没想到今天的事务所居然没有嗞呀呀的古典交响乐了,对,就是那首叫《震怒之日》的曲子,今天居然没有出现。小寒能看到的,仅有……某个正在办公桌上树立的十字架上装死的侦探。“您今天又是无聊到以至于折磨自己呢。”小寒见怪不怪地,发现侦探先生还翻着愚蠢至极的白眼。小寒懒得多话,也露出看待白痴一样的白眼:“您原本的曲子呢?”
“唉?”意识到小寒对自己的“死状”竟然没有半点惊诧,伽尔觉得没劲极了。之后他从十字架上跳下来,放倒这件艺术品,喝了一口桌上冷掉已久的浓缩咖啡。“你说我的古典交响吗?我出了一趟门,把自己钟爱的音乐黑胶送给某个音乐品味极其低下的可怜人了。不要紧,事务所的下一首曲子一样会很动听。”
小寒啧啧啧地埋汰伽尔。“您也会出门?你知道吗,我看到一个在座位上发霉生锈的绿毛黑狼兽人,等着我扫除蜘蛛网呢。”小寒把装着食物的纸袋放到对方桌上,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说真的,你这种怪人出一趟门,一定会人人惊奇的吧,没准你就能上报纸了。”
“不会的。”伽尔说。
哈哈。
“我假如需要掩人耳目出一趟门,只需要一个守口如瓶的敬业的马车司机,最好他还是个拿钱办事信守承诺的绅士就够了。就和你第一次来找我时一样,不是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