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犬神的日常
文 / 清水写手Creed丶杰
纸质文件挡住了我办公桌上所有的光线。我真的很想很想躺在家里的床上好好睡觉。粘在文件上面的便签纸密密麻麻的,上面写好今天要上交的文件修改版和下期新项目策划idea,面前表格大块大块的空格让我喘不过气来。
有些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我在睡梦中还是现实里。当下的我能端着外卖盒打起瞌睡。很多时候我都处于一种意识游离的状态。
“我乃作为大阴阳师的你的式神,犬神。”
唉,我困傻了吧,怎么可能会听到有项目主管以外的人在工位旁边说话。
说实话,这梦里的声音不知为何好熟悉。他一直在我周围说话,声线粗犷但殷切,给我感觉就像是……动物毛发一样柔软。唔,我更想睡了,我明明还在做表格呢。
“为了找你,我会不计所有,逾山越海,千里奔赴。于是我总算找到了您。”
嗯,我下意识地礼貌点头,和每次与谈工作的同事们一样。我又打了个哈欠,估摸着什么时候下班,甚至一度以为我自己是忙工作文件忙糊涂了,我揉了揉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一个穿着休闲蓝色风衣的健气青年,额,是青年吗?我怎么看到了一个动物脑袋。那风衣连体帽子将他的“狗耳朵”压得很低,那帆布鞋似乎穿得并不舒服似的,他是垫起脚让狗爪子攀着我工位透明隔板往里瞧的,还有,我是不是看到了他长着一条又白又黄的尾巴?
他一直在注视着我,帽子下的眼睛像豆豆似的圆圆的。他说话的时候,那狗牙上下张开又扣合的样子让我印象深刻,像是小时候看的卡通片里的角色。好吧,我确实是做梦了对吧,梦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呢,不然我怎么会想象到这样有意思的家伙……
直到这个怪家伙又说了这句话,我才猛然清醒过来——这其实不是梦。
“哦忘了说了,我会在您家中等你。大人。我先不打扰你了。”
啊?
他又拉低了几分自己的连衣帽子,盖住一半的眼睛,俯下身子,变成了一个灵巧的形态,前肢一蹬,后肢一蹦,被我上司发现之前直接化成一阵烈风离开了我的工位,留下坐在办公椅上木讷的我。我立刻坐得直直的——还是那座纸质文件的山峰,还是那让人压抑的便签纸,但是……我身上忽然多出了一件薄薄的外套,是谁给我披的,呼,空调的冷风一下子削弱了好几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披上的,我只发现那衣襟处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狗爪印。
原来我,没在做梦?刚才那是谁?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被一个来找我递交材料的同事拍了拍肩膀我才回了神,还问了我是不是感冒了,怎么一愣一愣的,要小心换季温差。我说没事,明天休息日,休息一下大抵就能康复了。
唉。刚才我身边,真的站着个……狗脑袋的人吗?
都市的繁华让一位来自平安京的浪人无比惊讶。肩头的守护灵雀“叽叽喳喳”地叫,霓虹的灯光令人感到新奇。地铁涌上来的热流将这位浪人的外衣吹拂起来,他蓬松的狗尾巴在这温暖里向上翻卷。他多走了几步,树木阴翳,行人较少,这里的空气让他狗鼻子舒服多了。他选择在这里让自己变个样子。
“如梦似幻,浮华人间。”
对他而言仿佛像是捏动叶片一样轻巧,障眼法散开,他那件蓝色休闲连帽衣如蜕变一般,变回了那宽松自在的浪客装扮。利刃在身后,风尘满衣袖。
唉,白天一直穿着的那现代人的玩意真是让他浑身皮毛都不舒服,现在后背的皮毛都皱巴巴的了。还是换现在这身行头畅快!
不必用帽子遮住耳朵了,他拉低了自己的斗笠,他专心用鼻子在闷热的空气里嗅,他仿佛找到了目标一样,只要穿越广场,路过街道,就能抵达阴阳师大人在此世间的家。
“啊,雀啊,我找到了。”犬类蓬松的耳朵因为喜悦而抖动,他抬起自己的手臂,手指直直地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浪客的目光炽热又充满希望,“走吧,我们可以给大人提前做些什么。比如,在家里布置些小惊喜?噢……希望这个世界还有我们那个世界的糕点与春茶,那样的话就方便多了。”
呼……妖怪们质朴、天真、无邪,他们不同于而霓虹灯下奔走的人群,为了生计佝偻起自己的腰,失去生活的活力。社会给了他们沉重的担子,也吸取他们本应旺盛的能量。夜晚过去,白天到来,循环往复,不尽沉浮。
原本我也会在这城市的一潭死水中沉寂下去。好在,某位浪客让我暂时从这个循环里解救了出来。
白天。
我蜷缩在被子里,醒来却仍然疲惫。“唔……即便是休息日,仍然是上班时间醒过来了吗?”我从床上坐起来,双目惺忪,按照往常的休息日的早晨,我会继续躺回床上并且咒骂工作给我带来的不可逆影响,并且刷手机刷到痛快。但今天没有,因为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发生改变了。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吓得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鞋子都没穿好就冲过去了。往常我是自己一个人住的,但现在已经不是了。这种声音就意味着……
“早上好啊,大人。”这位狗脑袋的浪客回头向我点头致意,眼睛眨了一下,那爪子还抓着斗笠边沿的一角弯下来以示尊敬,帽子上的守护灵雀也跟着低着小巧的脑袋。在这之后,他的烹饪事业继续进行。
他向天上掷出黄瓜、胡萝卜、火腿,看似在耍杂技一般,但他的兽瞳捕捉着每一个食材飞跃起来的运动轨迹,他需要做的只是:微微弯下膝盖和腰部,将右手握住身后那武器的刀柄,狗嘴里的那根草叶咬紧……
就是现在。“斩!”
我仿佛在目睹一阵小型旋风在我家厨房里倏忽爆发然后快速沉寂。在我沉默的几秒钟后,一位相貌堂堂、一脸凛然的狗头浪客端着盘子走出来了。刚才现切的蔬菜火腿丁,还有已经做好的一碗稀饭、三块蒸好的玉米馒头,还有。哦不止如此,他还暖了一杯水给我。他的原话是:“清晨饮用一杯温水,可以调理身体。哦是的,这是我在修行里悟出来的。我希望大人也能变得更加健康。”
这位“厨师”笑盈盈的。他已经很努力了,学习现代人的下厨方式总会经历一段艰难的修炼期。不信的话就看他这张脸吧,豆大般的汗珠从他脑门,哦不对,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他悄悄张开了嘴巴,汗珠就从狗嘴里的舌头上滑落下来的。他大概也发现我在观察他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舌头迅速往自己鼻尖上舔了一添,把汗抹在鼻子上,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也清楚,他这身犬毛在这个季节里确实不太好散热,
说实话,这确实是个很与众不同的休息日。一位乐观爽朗的朋友,给我递上一份十分健康的早餐。我抿了一口热水,享受着唇齿在温热中放松。
然而犬神却在这个过程里反复调整呼吸,他在这个早上干了不少事,光是下厨就让他忙活地身体发热了。但即便他不说,我也知道,他热成这样还有一个原因是:早上的挥刀训练。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
这是这名浪客矢志不渝的修行,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更让我相信了这份坚持。晨间修行结束后他无缝衔接地给我做早饭起来了。我看到了他端着盘子的爪子上,手茧似乎一天比一天硬实了不少。这个大块头就连胸脯上的毛发还黏着训练后未干的汗珠,
“犬神,辛苦了,谢谢你……”
“诶呀,大人,您又忘啦,您是绝对不需要对我说谢谢的。这是我受您照顾后不足挂齿的小小报答罢了。”话虽如此,被夸了之后这个大老爷们的尾巴摇动的频率更快了,他那浪人服饰的衣服下摆被那团尾巴反反复复地摆动起来,跟个大蒲扇似的。
“对了,其实你可以穿那边的围裙做菜的,那个更方便下厨一些。”
“不不不,您请相信我,我穿这身行头是最舒服的。我也不怕脏。哈哈。”他确实很喜欢现在这身浪客装束,很柔软,也能帮助他进一步散热,布料很软,袖子宽大而有流动感,能清楚看得到胳膊和小腿,招式施展时完全能自由自在的。
“哦对了,”我忽然说,“光顾着我自己了,你的早饭呢?你吃过了?”
这位浪人很快地回答:“噢噢,当然没有吃。我不能逾矩,比大人您更早地用餐并不符礼节。我的饭食在这——”
他掏出了新款的狗罐头。
我:“……”
我稍微认真看了看上面的标识,嗯,“高肉含量、丰富蛋白质、无谷物、适量脂肪、含有蔬菜和水果”的内容,我确信了,他已经完全学会使用购物软件了,而且还用得很熟练。这是他来到现世后最赞赏有加的现代功能,说“这个东西方便多了!我根本不需要担心购物时长相会有可能吓到普通人,只需要点点点就能买到东西,还替我送到这里!这个术法好厉害!!”他把自己的体重、健康状况、其他身体特征告诉店家后,店家往这边发了罐头。对了,他花费的是我的工资。
现在他满怀欣喜地开启它,那狗爪子已经对开易拉罐这件事情熟练得不能再熟练了,指甲轻轻顶进去,一翘,“咔”,那动物肉垫按住金属边缘,顺滑地把一整个薄薄的金属盖子打开。这样之后,美味可口的罐头就开启了。他打开了两个罐头,放进小碟子里,用木勺装点,宛如是堆叠起来的美食矮塔。
“那我开动了!”这句话仿佛是喉咙夹着唾沫说的,他已经等不及了,立刻对着盘子里的东西大快朵颐。到后来的时候他已经吃到兴头上,美食的享受让他情不自禁变得豪放了那么一点点——他那爪子甚至已经懒得去握住木勺了,直接两爪端起盘子,然后那又宽又长的大舌头从下往上舔个干干净净。舔完后,他就捂着自己肚皮,仰着脑袋发出了轻微的打嗝声音。
我停下来看他。他那守护灵雀也停下了啄食粳米转着小小的脑袋望他。
他被这俩炙热的目光凝视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缓缓把坐姿变得足够礼貌斯文,双爪放好在膝盖上,挺胸收腹,说:“我、我吃好了。”这如狼似虎地吞食真是好生威猛,确实是个强大的妖怪应该有的样子,还挺帅气的。
“好。我也吃完了。”我主动洗了碗。一个是让这位大厨好好休息一会儿,二个是我确实担心洗洁精这类化学液体会对他那双狗爪子的肉垫或是毛发有什么影响,毕竟这可不是平安京,而是现代啊。考虑到这些后,我就让他去一旁休息去了。
“怎、怎么能让大人您来做这些杂事?!请让我来……唔唔唔唔!”虽然在过程上我是费了一些功夫的,把犬神老老实实地按坐在沙发上,并且抵御住他豆豆眼的水汪汪眼神攻击是很困难的。
我洗碗洗到一半,忽然说:“哦对了,有件事,犬神。”
那狗狗大汉猛然抬起头,眼睛放着光似的:“我在!大人!有何吩咐?!”他大概是心想,终于能够帮上忙了吗?干坐在这个软绵绵的位置上啥事也不做的话,根本不像是一个成熟的浪客所为——
“你今早不是晨练了嘛,我都看到你出了好多汗,你现在正好闲着,就去冲个澡吧,正好去试试替你买的‘宠物护毛素’管不管用。”我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让他去那里。
“……”
犬神沉默了几秒钟。这条大狗子男子汉原本挺立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一半,原本摇得还挺欢的肥硕尾巴停摆垂到地上,他肉眼可见地变得失落,“遵命,大人……”他看着有些艰难地坐起来,表情颇有一种郁郁不得志的感觉。欸,要不是我手上还沾着泡沫,我确实很想去揉揉他的后脑勺,他看起来实在是太需要安慰了。
可他只是沉着头,走了几步后向身后招了招手,“雀啊。”那小鸟守护灵忽然飞来,叼着一条干干净净的毛巾,跟着犬神一同进入了浴室。既然是阴阳师大人的命令,总得听的对吧。
随后我干完了活,就回房间开启电脑来,做些还没弄完的工作。我撑着下巴打开了Word,半眯着眼睛,习惯性地开启极其无聊又没劲的加班。
“哗啦——”我听到了遥远的浴室里发出一阵猛烈的水声。水花四溅,就连于是门板都震得嗡嗡响。我意识到,那家伙到底是个块头很大的铁汉,在平安京修炼时兴许没少在瀑布下修炼体魄。……兴许这位浪客把家里的花洒当成磨炼自己的瀑布了。噗。不知怎的我忽然笑了出来。哈哈哈。蛮好的,我加班的枯燥感忽然少了一些。
后来,他“洗”好了。
我一回头,房间门口走来一位十分干练魁梧但是有些“缩水”的汉子——犬科毛发湿水后没有那么蓬松了,特别是那长毛柴犬的软和的腮帮子,毛几乎紧贴脸颊肉,我看着就像一颗水润又巨大的猕猴桃似的。说实话,我都愣住了,直到发现犬神胳膊上的毛仍在往下滴水,我才开的口:“……那个,你毛没干。”
“噢噢,稍等!”
他说完后,竟然做了一件让我瞠目结舌的事——
他开始飞快地甩脑袋,左半圈,右半圈,左半圈,右半圈,那速度宛若一个高功率钻头。一秒钟能甩个四、五下。这还没完,他现在可是人类体型的妖怪,它不仅脑袋动,他天性使然地让自己的胳膊、胸脯、腰杆也跟着飞速旋转……
他甩完了……总算是甩完了。估计是甩爽了,犬神脸毛乱糟糟地像个巨大的榴莲,雀将这暂时当了自己暂时的窝,飞到这乱糟糟的脑袋上落下来。犬神自己也显得十分满意,甩完水后神清气爽。直到他轻松地睁开眼睛,看到暴雨过境般密集的水渍出现在我的脸上与我的电脑屏幕上。
我:“……”
犬神:“啊……”
我:“你……”
犬神:“十、十十十十十分抱歉,大人,我我我我去别处去处理一下。”
这个大块头马不停蹄地跑回浴室,两脚当四脚用,“噗”地一声他似乎变了个形态,我远远听到了四只灵巧的狗爪子啪嗒啪嗒在浴室地板瓷砖上蹦跶声音。紧接着他又开始甩水了,我也听到了一整只大狗子痛快挥动体毛的声音,然后也是一阵下雨的声响。他终于意识到浴室才是他撒欢的地方。
后来他,不对,“它”重新来到我的面前,四只爪子出现在房间门口,虽然身高只有半米多高的柴犬,毛甩得飞起就像个大刺猬,活生生把整体高度拔高了十多厘米。它的脸上充满了尴尬的苦笑。
唉。我叹了一口气,只好保存文件,从电脑椅站起来。这只“榴莲大刺猬”也许需要我分出点精力……
我来到浴室打开了吹风筒,调了暖风,另一只手用毛巾给它脑袋和后背擦了一遍又一遍。
他确实很喜欢这样。“嗷嗷嗷嗷嗷!汪唔!”身体变得光滑和干燥让他心情舒畅,小巧的狗鼻子一个劲地嗦暖气。同时,那吹风筒的出口也惹得它真真好奇,反反复复用嘴把喷出来的热风一口又一口地吞掉。像个孩子一样。后来它好像困了,牙齿也“咬”不动空气了,直接就眯着眼睛沐浴热风,一大颗柴犬头十分敦实地在我膝盖上变得干燥蓬松,毛软软的。
它确实是有些依赖起这种感觉了,以至于我继续回房间加班的时候,也只能单手打字,另一只手得腾出来摸那个枕在大腿上面的狗头。
“呼……呼……”这个柴犬脑袋压在我腿上我感到有是几斤重的,毛毛的,还整得我挺热乎。他的耳朵是撇下去的,两只狗爪子悬在空中,而狗屁股和后肢则软软糯糯趴在地板上。
它还……真可爱。我的指头轻轻挑起它的眉毛,揉着它的眉头一下子放松一下子紧张的,他都会很配合。我还会捏着他那小耳朵,这玩意和面包片拥有一样的手感和色泽,碰了它后它会柔柔地回归到原本的角度,很好玩。
中间我有一段时间没去理它,专心敲键盘。它的脑壳得不到关注后,会挤着嘴皮子,从嘴角呼出风,震着那坨年糕一样软的狗脸抖啊抖的。“呼噜呼噜——”没办法,我只好再把手放回它的脑袋上,挼他的毛,它才满足地发出轻哼,摇着它卷卷的尾巴,继续做起香甜的梦。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缓慢地完成自己的工作的。“做完啦!”我艰难地伸着懒腰,舒展每一根手指的关节,而那只狗仍然趴在我大腿上睡,鼻子喷着鼻涕泡,露出两颗犬齿不知道在空气里啃着什么东西。
该叫醒它了。“起床了,大睡狗。”
这条狗立刻睁开双目。一丝妖力忽然钻过他的眉宇之间。它立刻跳起来,一阵夹杂烟雾的狂风让他变回了该有的形态。斗笠衣袂洒脱凛冽,腰间那些个铃铛铮铮作响。他早已把手放到背后武士刀处,那双锐利地眸子来回在这个房间里警觉地望来望去!“哇嗷嗷嗷我会守护你的!大人!”
我咳嗽了一声。
“冷静点,犬神。没什么事情发生。”
他愣住,面部恍惚,急忙拍了拍脸上那刚睡醒的憔悴。他深呼吸放松,后退了一步,放松浑身原本绷得很紧的肌肉,向我半鞠躬:“抱歉,大人。我也许吓到你了……”
“做了噩梦?”
“不、不是……”他挠了挠头,后脑勺舒服极了,他清楚自己是带着享受入梦的。
他瞧见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放松酥麻的大腿,这条大腿都快被他枕得失去知觉了。然后我顺手关掉电脑,舒展双臂。
这时候犬神忽然说:“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吗?”
我回复:“结束了”
犬神:“是要出门放松了吗?”
我:“?”
我这懒腰才伸了一半,却迎面撞来犬神那炽烈的目光。那狗狗眼要表达的意思既直率又单纯,我甚至有些后悔在他面前站起来了:他要我带去散步。
噢噢噢噢!出门时间!犬神高兴极了。因为这是每条狗基本都无法拒绝的运动。
此前,他甚至对我所居住的这个小区进行初期调查,那双豆豆眼对着小区传单左瞧瞧右瞧瞧。
“大人,我看了这个地方明文禁止的宠物相关条例。这里说,及时处理狗狗粪便,要佩戴好项圈牵绳,还有‘禁养大型犬’。嗯……”犬神那爪子将自己的下巴撑得高高的,仿佛在进行一场十分深刻的思考和分析,后来这只柴犬兴高采烈地向我说,“大人!我一定不算是大型犬吧!”
我看着这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魁梧大汉拍着桌子站起来,并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整个人其实是错愕的。“……柴犬确实是中型犬。”
“好!太好了!”
“呃。”
他今天也是心情大好,主动为我准备了跑鞋,提前为我看了一些电器有没有忘记关,哦,还给自己准备了“牵绳”。我说“这东西意义不大吧,以你的妖力应该没多少路人发现你是妖怪吧”,他回答“不时之需罢了,可以紧急应付一些特殊情况”。
我信了,并且攥在手里,没打算给这个比我高半个头的家伙的脖子套上。不然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现在是九月末十月初,太阳已经没有多少灼热的感觉了。
到了小区的楼底,秋日的风迎面吹来,他面庞的毛发吹拂地让他感到舒服,脸上是自由与畅快的感觉。用他的话来说是“真想痛痛快快地在草地里跑一阵子啊”。但是更多的时候,是陪我绕着小区的公共走道,不闹腾,像一个个子比我高的哥哥一样静静地待在我身边。
“犬神。”
“嗯?”他表情仍旧是轻松惬意,自然的空气让他心情都变好了,“怎么啦,大人。”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那些话,因为我确实回想了一下自己遇到犬神的点点滴滴,但确实没能想起太多让他开心的内容。
“我记得你来找我是为了,让我想起以前与你发生的故事。”
“是的。”
“要是我没想起来呢?我记不起关于帮助你的事情、让你成为式神的所有事情……你会失望吗?你这样不远万里来找我,最后你会后悔吗?”
这柴犬的脸色忽然惊了一惊,但他轻笑后,嘴巴仍旧咬着那根万年不变的草叶:“您在说什么呐,大人。其实你愿意的话,过去的事其实不重要。”
“不重要吗?”
“是的。不重要。”他双手交叠在胸前,这个动作让巨大的袖子掀起淡淡的风,说,“我认为,当下比任何时候更加重要。我与大人您确实是有一条隐藏的羁绊,现在我能与您并肩同行,这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我也思考了一阵子。
“那么,为什么是我呢?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我没了解过阴阳术什么的,不止如此,我还快被工作压垮,我注定只是一个普通又没劲的人,也许之后还要面对房子车子更多的事情,无暇理会你的存在。说真的,如果你要找一个真正够格的人,也许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比我更加合适……”
我的话说着说着,语调不由自主地变得激动和悲伤。仿佛这些时间让我忙得顾头不顾尾的事情霎时间压我而来。我的肩膀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我是在害怕一些东西,并且现在我表现出了十足的抗拒。
后来是另一只“手”抚着我的一边肩膀,那温顺的毛发贴近着我的耳朵。
犬神说:“是啊,‘千千万万个人’,您说的对,每个人都有独特的灵魂。但大人您有没有想过,千千万万个人都有各自的缘分,也有各自的‘犬神’。而我是属于你的。”
我睁开眼睛。那狗爪子轻轻拂去我眼眶的泪水。他咧着笑容,阳光让他的橙黄色毛发散着暖光:“请听好了,大人。您是真真正正在努力生活着。你善良又温柔,你也选择珍视每一段哪怕如萍水一般的感情。您当然因此受过伤害,我当然能明白。但现在,我希望你能想起来一些事情,找回一些不怎么重要……但是与我有关的力量。”
“力量?……”
我看着那兽类的眸子,他一簇又一簇的毛发卷起来,秋风穿过毛发后吹拂到我的脸上,我闻到了一些泥土的味道。我确实想到了一些事情。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我领养了一个小家伙。棕色的,土不拉几的,但是水汪汪地眼睛望着我,我和它也是这样对视着。我选择了要养它长大。但是那时候我太小啦,我不知道如何满足它的需求:它是不是只吃骨头?它从家里跑出去该怎么办?它咬到家人该怎么办。在某一次并不怎么重要的日子,它离开了,它没有从我床边醒来,它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那次晚饭我是猛敲桌面后流着泪“逃走”的,而家里的别人却笑话着我感情用事,动物就是动物,是下肚的玩意为何要那么顾忌呢?
唉,到了今天,我想不起来它的名字叫什么了。但是当日家人们啖食发出的啧啧声,桌上“大人”们的谈资话题,从口腔里吐出并堆在桌面的骨头,却让我记忆尤新。
我哭得很厉害,那时候是,这时候也是。长大后的我知道不该这样的情绪化。无论是面对堆积如山的工作,面对别人的要求和期望,面对网络上的反驳与不理解,甚至是如今一些压抑的回忆,我都不该崩溃……
但是,我做不到。
“大人,您还好吗?”
在我眼眶模糊的时候,一个高大又毛软软的“人”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拥抱。他的爪子触摸着我的脊骨,柔软的动物肉垫并不硌人,我知道他希望我能挺立脊梁。我需要坚强起来。
“和我说的一样,大人,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在‘好好活在当下’这方面下,您一直干得很不错。接下来的日子,也请更加开开心心地继续闯下去吧。”他似乎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让我跟着深呼吸,稍微振作一些。
他双手扶着我的肩膀,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目光又映入我的演练。是啊,太熟悉不过了,我记得这个眼睛,它同样也出现在我的小时候的某段记忆里。他和它一模一样。
“所以,我想,我并没有认错人,哈哈,您确实是我苦苦寻找的人。”
我苦笑着,我知道我看着表情有些恍惚与崩溃,但是我仍然得到了难以言述的安抚感受:“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很感激现在你能在我身边,犬神。”
“嘿嘿。”犬神那根草在嘴巴上叼得快要翘上天了。他整个人活力十足,敞开心扉后他走路的步伐也更加雀跃了一些:“那今后请继续多多指教了,大人。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是吗?”
我仿佛投降似的笑着,居然被一条狗给说服了呢。唉。“那多多指教了。谢谢你,犬神。”
“诶呀,您又来啦。您无需对我说‘谢谢’二字的。哈哈哈。”他的尾巴又在一摇一晃的了。我稍微伸长了手,够着这位高高壮壮的家伙的头顶,摸着头皮令犬神更加舒服。我也是。
嗯?
等会儿,什么时候我身后突然站着一个三四年级的小孩子?
“……”
小男孩吸着鼻涕,吃着棒棒糖,他盯着我,以及盯着我旁边这位“大哥哥”。
我:“?”
犬神:“?”
小男孩开口说话了,因为缺了颗乳牙他的发音有些软绵绵的:“哇……好大的狗哥哥,好大的尾巴哦!”
说完后他直接伸手摸向那肥大的柴犬尾巴。
犬神立刻紧张起来了:“这这这,别摸别摸!请松手,松手……汪呜呜呜。”
小孩子不仅摸,还大声嚷着:“妈妈!快过来!这里有一条好厉害的狗哥哥!”
紧接着从远处传来一阵紧急奔来的高跟鞋声音。
我急忙询问犬神:“诶诶诶,这不对啊!不是说你有妖力别人不会发现端倪的吗?”
犬神紧张地解释说:“这、这一般是没问题,普通人都会被我的妖力影响不会多看一眼我,但、但是小孩子有些不太一样……呜呜。”
我忽然想起来以前听说过的“小孩子都能看见鬼”的说法,没想到是真的。那现在可以说是危急关头了,犬神作为妖怪被别人发现可就糟糕了。
所以我们紧急启动了那个计划。“快快快,用那个!”“好嘞大人!”
小男孩不知怎的面前忽然一阵烟雾和狂风,男孩终于撒手了。然后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只四脚着地的大黄狗,而我在笨手笨脚地给它套上项圈和绳子……
那位母亲终于来了,他看到一条大狗在被牵绳的安全约束下,主动用额头蹭着小孩的手肘,快乐地摇着尾巴,还时不时天真可爱地笑着,最锋利的几颗犬齿完全没有露出来。
也许是被那狗子喜欢人类的特质感染到了,这名女士蹲下来,兴趣使然地问了我很多问题。“你家小狗狗几岁啦?”“有没有想过给它买点衣服穿呀?我刷直播的时候看到有卖的,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穿裙子、穿卡通cos服很可爱的!”“你知道最近的宠物医院在哪吗?不知道的话我可以给你发个地址,服务很好的哦。”
我只是很尴尬地尝试回答她的问题,最后以“时间不早了”的借口急忙开溜回去了。临走之际那位母亲还蹲下来轻轻抓着小孩子的手摆了摆:“跟‘狗哥哥’再见。”“再见!”
犬神也很给面子地蹬起两条前肢,“汪汪汪汪”地表示回应。
直到进了电梯,我和这条埋头叹气的“狗哥哥”才艰难地松了一口气。不难发现我和它到现在为止都在冷汗直流,演一场戏还真不是那么好演的。
“终于结束了。呼,那么多汗,咱们运动量算不算达标了。”我说。现在时间早得很,难得休息日,我也许能开一把游戏。
那狗脑袋瞟了我一眼。因为它仍戴着这紧巴巴的项圈,这一转头直接把他柴犬的侧脸堆了一大坨肉,眼睛都被挤着只能看到一半。它看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结果它说的是——“再稍晚一会儿,咱们等再下楼逛一会儿?我觉得运动量远远不足修行时候的一星半点的。要坚持修炼!”这名四条腿的浪客抬高了音调,发出了格外响亮的声音。
?
也许我本该明白:养一条狗,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意味着我的私人时间要摆出很多花在它上面了。